黄河东流去(77)

2025-10-10 评论

  李麦擦着眼泪忽然大声地说:“我把他背起来背出监狱!等到抬到家里,人一散劲,起不来床了。没有半个月,老头就屈死了,撇下我们娘仨走了。临咽气时,他脸朝里,不看我,嘴里说着:‘天亮他娘!这是咱的命,我服了!……’我说:‘不!……我不服!……’”
  李麦说着像疯了似地站起来。她对着那湛蓝的夜空,对着那一弯镰刀似的月牙,对着那滔滔的黄河水,像是在询问,在呼号,在愤怒地控诉。……
  一阵飒飒的夜风吹过,千万片苇叶,发出淅淅瑟瑟的声音。
  月亮渐渐地浸沉在河面上了,她想用河水洗去她满脸的泪痕。

  三

  一阵欵乃的橹声,一条小船从芦苇里摇过来。
  秦云飞喊着:“口令?”船上答着:“水红花!”李麦忙说:“是天亮回来了。”
  天亮是昨天到寻母口葫芦湾一带去找梁晴等的下落。他把小船摇过来上了大船,秦云飞着急地询问着:“找到了没有?”
  天亮说:“没有。”李麦问:“你到了葫芦湾了?”天亮说:“到了。我夜儿个天快明时就到了。日本人到那里只乱放了一阵枪,也没打死人。听说是难民们全都向西跑了。日本人走了以后,国民党一个什么兵站去把剩的粮食全弄走了。反正那里难民们是一个也没有了。”
  李麦说:“你没有到附近村里问问,一个老头两个闺女,穿的什么衣掌,看人家看见没有?”
  天亮说:“问了。都没注意。那天早上,附近村里老百姓也去弄粮食,都分不清了。”
  李麦叹了一口气,大家都不吭声了。
  秦云飞心里有点惭愧,他觉得自己没有考虑周到,没有及时把李麦送过河,结果让人家一家人失散了。他说:“李麦大婶,这都怨我们考虑不周,工作做得不细致,让你们一家失散了。现在弄得母东女西,父南子北,我自己感到很惭愧。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截粮抢船,你和天亮都出了大力。我们这个抗日支队,一定帮助你们一家团圓。不管到哪里找,我们拿盘缠。我们同志去许昌、洛阳帮你们找,非找到这两个女孩子和那位老先生不可。”
  李麦听秦云飞这么说,心中非常感激。她说:“秦队长,你说的哪里话!我可是把咱们新四军当成一家人了。截来的粮食,都运到你们的家了吗?抢来的船,你们自己用了吗?还不都是为老百姓。你们把命都拼上了,还不是为了救这一千多口子难民。秦队长,咱们说话少,别看我是个挎了半辈子要饭篮子的穷老婆子,我们穷人家老坟里不长弯腰树,就是磨扇压在身上也不会弯腰。你不用替我操心,我这个人是苦水里泡大的,是经过九蒸九晒的人,什么苦也吃过,什么罪也受过,什么心也操过,什么气也装过!这算不了什么!我不会向你们要人!”
  徐中玉说:“大婶,你就在咱们这里先住下,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有我们穿的就有你穿的。”
  李麦说:“我还有个请求哩?”
  秦云飞说:“什么请求?”
  李麦指着天亮说:“我这个孩子,今年十八岁了。眼不瞎,腿不瘸,要是你们不嫌弃,能不能在你们这队伍里吃粮当兵打日本?这个事,我想了几天了。”
  秦云飞说:“大婶,我们太欢迎了.天亮这样的青年我们太需要了。”徐中玉也说:“大婶。我们早想把他留下,还怕你舍不得!” 
  李麦说:“这有什么舍不得!这不就叫作‘参加革命’嘛!”
  秦云飞说:“大婶,谁教你这些新名词?”
  李麦指着宋敏说:“我这个闺女:宋敏。”

 
   不当和尚不晓得头冷,不逃荒不知道出门难。
  一一民谚

  一

  海长松、春义和王跑几家难民,自从离开寻母口后,一路上风尘仆仆,晓行夜宿,逢庙住庙,逢庵住庵。路过小禹州,又拾了一季秋庄稼。到了深秋时候,才来到古都洛阳。
  这洛阳旧称“九朝都会”。周、汉、魏、晋都曾建过都城,是当时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唐宋时期,仍然是居住着几十万人口的大都市。只是到了元明以后,连遭兵燹,才逐渐衰落下来。洛阳城坐落在一个盆地里,北边北邙山靠着黄河,东边有虎牢关、黑石关等险要关隘,西边有崤山作屏障,南边是个天然门户一一龙门。在过去兵器不发达的时代,因为它环山抱水,四周有险可据,常常是
  “兵家必争之地”。淞沪事变时,国民党为了逃避日本,曾一度将他的“国民政府”迁来过几天,把洛阳定名为“行都”。这个破烂不堪的城市。一时华盖云集,车水马龙.可是那些国民党大员来到洛阳后,一看无雨三尺尘土,有雨一街泥泞,吃饭没有个像样的饭店,住旅馆没有个抽水马桶,并不像他们在书本上读的“洛阳无限红楼女”、“春风锦灿洛阳街”那么美妙,因此就大骂“迁都洛阳”是上了当。过了没多天,他们又跑回南京、上海享受“抽水马桶”了。这个“昙花一现”的“行都”,连同扬州迁来的几家妓女馆,一同又迁走了。在洛阳市内有些街巷里,有几家门上还贴着“考试院”、“监察院”、“财政部”等旧纸条,这大概是这个“行都”留下来的唯一阵迹了。用农民的话来说:“是发了一阵‘羊痫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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