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流去(88)

2025-10-10 评论

  我能记住街名。”四圈说:“就是,还有小建。他……他还识字!
  一个瞎子带个睁眼的,准……准行。”
  四圈和长松商量定以后,第二天就一同到西关车行。赁了一辆双蝶牌黄包车,车子拉出来后,四圈又教他怎样过警察岗楼,怎样靠右边走,怎样刹车,怎样超车。讲了半天,长松记不住。
  四圈走了以后,他就叫小建和小强坐到车子上,慢慢拉着在街上演习,整整演习了三天,才开始到车站去拉顾客,当第一个顾客问他:“到南关贴廓巷要多少钱?”他说:“拉到你随便给!”
  长松不习惯讨价还价。他总觉得干这种活,不如回家种地。
  土地对于他来说,是不要什么语言的,但是给他的报酬和快乐,要比这城市丰厚得多。

 
  牛死了,车卖了,掂个牛铃回来了!
  一一民谣

  一

  海老清的牛车,被国民党军队抓走以后,由那个姓崔的副官押着,来在村头小学校的营部里,他们把一箱箱子弹往车上装着,又把两捆步枪往车上抬。
  老清老汉劝崔副官说:“长官,不能再装了。
  这都是铁做的物件,太重了.”那个崔副官说:“怕什么,你这么大个牛。”老清说:“长官,你别看这个牛个儿大,口太嫩,它还是个牛犊子,不能装载太多。”崔副官说;“不装了!不装了!”可是嘴里说着不装了,又抬上来两个大柳条箱子和一个大竹网篮。网篮里亡边放着炊具,下边放着大约是抢来的一副白铜香案。
  每装上一件东西,老清的心就往下沉一下。他的这辆车的车体是去年用一棵白槐树新打的,刚用桐油油过,现在被压得吱吱乱响,老清觉得格外心疼。他又端了端车杆,看来最少有七八百斤重了,可是从门里又走出来个营长太太坐在车上,老清看着她那丰满肥胖的身体,又看了看自己的牛,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老清轻轻地把牛梭头放正在牛项上,像哄小孩似地用手拍着牛的脊梁,嘴里喊着:哒,哒!那牛猛地一伸脖子,牛车开始走动了,崔副官像猴子一样已经跳到车上,和那个女人挤在一起。
  跟着这辆牛车的还有个勤务兵小齐,牛车刚走出村,他也悄悄爬上车,脸朝后坐在车后尾上。
  崔副官喊着老清说:“老头,你怎么不坐上?来来,坐上来嘛!”老清说:“我不坐。我们庄稼人有个规矩.不坐重载车。”崔副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乡巴佬,太小气了。”
  老清老汉只装没听见,不过他下决心不再说什么了。车子在尘土飞扬的黄土大路上走着,路上的国民党溃兵像一股流水似的向西撤退着:他们歪戴着帽子,倒背着枪.有的担着铁锅、油桶蹒跚地走着,有的像麻秆一样细的腿上打的裹腿带子,已经松散在脚上,骑马的军官们在旁边吆喝着,催促着。
  大约是这些军官嫌军队撤退走得太慢,他们忽然在后边放起枪来。“砰砰”的枪声在后边响起来,军官们大喊着:“老日追过来了,赶快跑!”“跑步,后边赶上!”随着枪声,大路上的尘土更加浓起来,溃兵们像羊群一样开始跑起来。
  崔副官喊着:“老头,你这牛不会跑吗?”老清说:“它会飞,可惜没有给它长两只翅膀。能拉千斤,不拉肉礅!你没有看见,牛身上已经出汗了。”
  崔副官被老清抢白了一顿,心中老大不高兴。走了一程,路边有几棵小柳树,崔副官便跳下车,折断了一棵,跳上车,去掉枝杈,狠狠地朝着小牡牛屁股上抽起来.
  这个小牡牛从来还没有挨过棍子,打了两棍,就瞪着铜铃似的眼睛,伸长着脖子拼命跑起来!老清在后边跑着喊着:“不敢打!不敢打!”那个崔副官却一棍跟着一棍打着,足足跑了有十来里地远,牛身上的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老清老汉拼着命跑上前抓住牛鼻角说:“长官,你这是干什么,你还叫我这牛活不活了?”崔副官说:“你不能耽误我的公事!日本鬼子要是追上我们,你负责?!”老清老汉说:“那你怎么不坐汽车,不坐飞机?”崔副官说:“我今天非教训教洲你这老家伙不行!”说着拿着柳棍就耍往车下跳,那个营长太太拉住他说:“老崔,算了,算了,到许昌还得走几天哩,老生气还行。”她又对老清说着:“老乡!走吧。
  咱们坐在一个车上,就好比是一家人了,有事多商量。”
  路过一个池塘边,老清用桶打了一桶水,掂过来饮牛,那牛大概是渴得狠了,“咕冬,咕冬”,一下子把一桶水喝完。这条牛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水,可是这次喝完水后,两只眼睛仍然看着老清,舌头舔着上唇,好像还没有喝够的样子。老清又给它掂来半桶水,它又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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