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还是挣扎着出了房门,去察看我的那些花棒。我穿过那一片沙柳和沙蒿丛,向远处的大沙梁那里走去。
太阳火辣辣地照耀着大地,远处的大明沙看起来像燃烧的火堆一样。好多天没下雨了,农田的庄稼晒得蔫头搭脑。谷穗卡住脖子抽不出来,糜子只长了尺把高;有些植物已经开始枯干。只有耐旱的牛心草仍然墨绿墨绿的——这种有毒的草甚至在大明沙里也活得很旺。
我走过长满一层抓地草的大喊滩,就到了大沙梁的边缘——已经到了种植花棒的地域。
我正在往沙丘上抓,看见沙梁上面走下来了一个人。
谁?这些地方很少有人的踪影。
我很快认出来,这是吴有雄。
他也看见了我,来到我面前,满头满脸的汗水。他问我:“这么热的天,你又有病,跑来干什么?”
“来看看花棒。”我说。
“我已经给你看过了。好着哩。”
“噢……”我感激地望着他淌汗的脸,不知该说句什么话。
我只好又和他往回走。
路上,他和我相跟着,拘谨地抽着旱烟,挽过头问我:“你的病好些了?”我不知为什么说:“我本来就没病……”
“没病?”他迷惑地看了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吴有雄敦厚的身躯和纯朴的脸,使我感到一种亲切感。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一想把我的不幸告诉这个人。我现在需要有一个我信任的人来倾听我的委屈和痛苦,否则我在心里确实要闷出病来。我犹豫了一会,便用一种拉家常的语调向吴有雄叙说了我和薛峰的前前后后……有雄一边走,一边静静地听我说。
等我说完后,他下子站住了,他大概想安慰我,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想开些。要不,你先回城里住一段,我开拖拉机送你。要不,你干脆请假再去找找他……”我惨淡地笑了笑,对他摇摇头。
他怔了一会,然后说:“要么这样,明天晚上农场工人都要去黑龙滩大队看戏,你也去散散心……农民避雨唱戏,很有意思!”我想了一下,觉得出去走走也好。我对他说:“那好,我去……”第二天下午吃过饭,农场所有的人都穿上了自己的见人衣裳,有的不洗了头,乱了胡须,就像要去参加什么典礼似的。大家的高兴可以理解,沙漠里一年也没多少这样的娱乐机会。拖拉机在前院里吼叫起来,大家纷纷向那里赶去。
我知道拖拉机没座位,就拿了个小凳。
我来到前院,看见拖拉机的斗车里挤了许多人。有雄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车厢旁边有个小土墩,我踩着土墩进了车厢。我把小凳放在一个角落里,便坐下来。车上,有的人手把着车沿站着,有的人带个破麻袋铺下,席地而坐。
我对面坐着曹场长。他穿一身新衣服,光头上戴一顶新制帽,笑嘻嘻地对我打呼。
车里的人见我也去,都惊讶地看我,并且向我开玩笑——
当然不太粗鲁了。拖拉机出了农场,就在当地人称“羊脑子”地白粘土路起来。道路坑坑洼洼,把人的五脏六腑都要抖出来。我在小凳上坐不稳,就站起用手把着车沿。
拖拉机进入到一望无际的大沙漠的腹地。视野之内全是一片单调的黄色,只有个把牛心草点缀在道路边上。拖拉机剧烈地颠簸着,我的手震得发麻,但不敢松开。
我们的曹场工在车厢里不时被掼倒在地,像皮球一样滚来滚去,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最后边站着的侯会计走过来坐下,和曹场长脊背靠脊背,才算救了他的驾。
走了好一阵,路边出现了一个村子。我看见,村子周围的庄稼都快晒干了,马槽井里看不见一滴水。
拖拉机在村中停了下来。我以为到了黑龙滩,但听车的人说这是有雄他们村。路上已经挤了许多人,把有雄拦住了——他们显然想要搭他的车去看戏。有雄无奈,只好挥了挥手,让他们上车。一群男男女女很快抢着往上挤,把车厢塞得满满的。
车一走动,车厢里的人被挤得直叫唤。喊声、笑骂声和拖拉机的吼叫声,使得荒凉的沙漠充满了一种欢乐的热气氛……不久,拖拉机就开到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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