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下的花环(34)

2025-10-10 评论

    ①沂蒙山是由沂山和蒙山两道纵横几百里的山脉组成的。

    这意外的重逢,使我的心灵受到多么剧烈的震动,是可想而知的。
    当我拿着那颜色变得发黄的照片让妈妈看时,她也蓦然惊呆了。
    妈妈让我领她来到梁大娘一家住的房子里。
    梁大娘慢慢站起来,和妈妈对望着。显然,她俩谁也很难认出谁了!
    一九五二年五月,当梁大娘把我送交爸妈身边后,头几年我们两家还常有书信往来,逢年过节,妈妈总忘不了给梁大娘家寄些钱。我家也常常收到梁大娘从沂蒙山寄来的红枣、核桃、花生等土特产。后来,妈妈给梁大娘家写信逐年减少。十年动乱开始后,更是世态炎凉,人情如纸,两家从此便音讯杳然,互不来往了……
    “梁嫂,您……”颇具“外交才华”的妈妈,此刻竟笨口结舌了。
    “老吴,果真是老吴不成?”梁大娘满脸皱纹绽出了笑容,“当年,你管俺叫梁嫂,让俺喊你爽妹子,是吧?”
    “是。”妈妈应着。
    “老吴!”梁大娘上前挪动了两步,用枣树皮般的双手,激动地抚摸着我妈妈的两只膀臂:“前些年那么乱腾,你能好胳臂好腿的活过来,不易哪!那帮奸臣,天打五雷轰的奸臣,可把你们整苦了哇……”
    妈妈无言以对。
    梁大娘上下打量着我妈妈:“一晃眼快三十年没见了。嗯,你没显老,没显老呀。赵司令(她称的是我爸爸当年的职务),他也好吧?”
    “嗯。好。”妈妈点头应着。往常,每当别人说起爸爸挨斗的事,妈妈可总是滔滔不绝呀。
    “只要你和老赵都好,俺和村里人也就放心啦。”梁大娘叹口气,“咳!刚乱腾那阵,有人到俺那里调查你和老赵,问你们是不是投过敌,俺当场就没给他们好颜色!沂蒙山人嘴是笨些,可不会昧着良心说话呀。在俺那一块,谁不知你和赵司令!好人,你们是天底下难寻的好人呵。打天下那阵,你们流过多少血哪……唉……唉……”梁大娘撩起农襟俺擦了擦眼睛。
    “梁嫂……您,坐下吧。”妈妈扶着梁大娘坐下。
    我和玉秀也坐了下来。
    此时,我看出妈妈的神情是极其复杂的,梁大娘对我们越是无怨言,我和妈妈越觉不是味。
    妈妈望着梁大娘:“梁嫂,您一家也都……”
    “这不,俺一家子都来了。”梁大娘心平气静地说,“这坐着的是儿媳妇玉秀,那睡着的是孙女盼盼。”
    沉默。
    “咳——”梁大娘长叹一声,对我妈妈说,“俺那老大你没见过他,可你知道他。他小名叫铁蛋,当儿童团长时起大号叫大喜。大喜八岁就给咱八路跑交通,十二岁叫汉奸抓了去……”
    梁大娘不朝下说了。
    这时,我想起童年时,妈妈曾给我绘声绘色地讲述过那铁蛋送信的故事。铁蛋八岁就当小交通员,送过上百次信,没出一次差错,老交通和首长们常夸铁蛋机灵。铁蛋十二岁那年,一次送情报让汉奸发现了。当铁蛋把纸条儿搓成团吞进肚里时,让汉奸抓住了。鬼子逼铁蛋的口供,汉奸用锤子把铁蛋满口的牙一个个全敲掉了,铁蛋没吐一点风声。鬼子把刺刀戳在铁蛋的鼻尖上,说再不开口就挑死他。铁蛋啥也没说,被鬼子用刺刀活活地挑死了……
    呵,沂蒙山的母亲!你不仅用小米和乳汁养育了革命,你还把自己的亲骨肉一个个交给了民族,交给了国家,交给了战争啊!
    半晌,妈妈又问梁大娘:“梁嫂,您不是还有个比蒙生他们大两岁的儿子,叫……叫栓……”
    “你说俺那栓牢呀,他大号叫二喜。”梁大娘转脸对玉秀,“秀儿,二喜他是哪一年没的?”
    “六七年‘反逆流’的时候,二喜哥他……”
    “这流那流俺说不上来,反正是那年夏天。那阵沂蒙山中老虎拉碾,一下子乱了套!老干部一个个都挨批挨斗,越是庄户人觉得好的老干部,越是没个好。你要不是跟他们击反啥流,他们就把你往死里揳!庄户人看不过,便护着老干部,成群结队地沿着沂河往南奔,躲进了大南边的马陵山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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