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你去年来连队时知道,我当时还欠着近八百元的帐,现在还欠着六百二十元。(欠帐单写在另一张纸条上,随信寄给你。)我原想三、四年内紧紧手,就能把帐全还上,往后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可一旦我牺牲,原来的打算就落空了。不过,不要紧。鼓照规定,战士、干部牺牲后,政府会发给一笔抚恤金,战士是五百元,连、排职干部是五百五十元。这样,当你从民政部门拿到五百五十元的抚恤金后,还差七十元就好说了。你和娘把家中喂的那头猪提前卖掉吧。总之,你和娘在来部队时,一定要把我欠的帐一次还清。借给我钱的同志们大都是我知心的领导和战友,他们的家境也都不是很宽裕。如果欠帐单的名单中,有哪位同志也牺牲了,望你务必托连里的同志将钱转交给他的亲属。人死帐不能死。切记!切记!
秀:还有一桩比还帐更至关紧要的事,更望你一定遵照我的话办。这些天,我反复想过,我们上战场拼命流血为的啥?是为了相国人民生活得更美好!在人民之中,天经地义也应该包括你——我心爱的妻子!秀:你年方二十四岁,正值芳龄。我死后,不但希望你坚强地活下去,更盼望你美美满满地去生活!咱那一带文化也是比较落后的,但你是个初中生,望你敢于蔑视那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的封建遗训,盼你毅然冲破旧的世俗观念,一旦遇上合适的同志,即从速改嫁!咱娘是个明白人,我想她绝不会也不应该在这种事上阻拦你!切记!切记!不然,我在九泉之下是不会瞑目的!!
秀:我除了给你留下一纸欠帐单外,没有任何遗产留给你。几身军装,摸爬滚打全破旧了。唯有一件新大衣,发下两年来我还一次没穿过,我放在一个塑料袋里装着。我牺牲后,连里的同志是会将那件军大衣交给你的。那么,那件崭新的军大衣,就作为我送给你未来丈夫的礼物吧!
秀:我们连是全训连队,听说将担任最艰巨的战斗任务。别了,完全有可能是要永别了!
你来信让我给孩子起名儿,我想,不论你生的是男是女,就管他(她)叫盼吩吧!是的,“四人帮”被粉碎了,党的三中全会也开过了,我们已经看到了未来美好的曙光,我们有盼头了,庄户人的日子也有盼头了!
秀:算着你现在已出了月子,我才敢将这封信发走。望你替我多亲亲他(他)吧,我那未见面的小盼盼!
顺致
军礼!
三喜
1979年1月28日
捧读遗书,我泪涌如注,我怎么也忍不住,我嚎啕起来……
我用瑟瑟发颤的手拿起那五百五十元的抚恤金,对梁大娘哭喊着:“……大娘,我的好大娘!您……这抚恤金,不能……不能啊……”
屋内一片呜咽声。在场的人们都已完全明白,是一桩啥样的事发生了!
战土段雨国大声哭着跑出去将他的袖珍收音机拿来,又一下撸下他手腕上的电子表,“砰”一下按在桌子上:“连长欠的钱,我们……还!”
“我们还!”
“我们还!!”
“我们还!!!”
……泪眼小,我早已分不清这是谁,那是谁,只见一块块手表,一把又一把人民币,全堆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当一片撕心裂胆的哭声渐惭沉下,我嗓音发哽地哀求梁大娘:“大娘,我是……吃着您的奶长大的……三喜哥欠的钱,您就……让我还吧……”
梁大娘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苍老的声音嘶哑了:“……孩子们,你们的好意,俺和玉秀……领了,全都领了!可三喜留下的话,俺这当娘的不能违……不然,三喜他在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
不管大家怎样哭劝,大娘说死者的话是绝对不能违的!她和玉秀把那六百二十元钱放下,上了车……
我妈妈已哭得昏厥过去,不能陪梁大娘一家上火车站了。战土们把东倒西歪的我,扶进了吉普车内……
走了!从沂蒙山来的祖孙三代人,就这样走了!
啊,这就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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