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比大鼻涕能说多了,大鼻涕只会骂人,政委一说话唾沫就聚在嘴角上左右两堆。
我们组织成立没两天就接到任务:看管一个要"遣送回乡"的"地主婆"。
"接收"她的时候,我们正在"天和顺饭庄"吃午饭,"街道家属委员会"的造反老太太们和派出所的人一块儿押着他到"天和顺"来找我们。他们跟大鼻涕司令和政委交代了一百来句,就让"地主婆"坐在我们附近咳嗽,他们则去抢购为冬天储存的大白菜。
"地主婆"坐在我们饭桌附近不停地咳嗽,然后从她的破篮子里拿出一个带盖儿的缸子,打开盖儿,吐痰进去。这让我觉得我是在吃痰,只好再不抬头看。
"你们听说小弟以前每天上学时把零钱给一个捡破烂儿的老太太吗?"大家开始议论。
"真的?"
"就是她。"
"小弟不知道她是地主?"
"他以为他在学雷锋做好事儿。"
"她是劳动人民啊。捡破烂儿的。"
"她以前是地主。杀刘文学的那种地主。"
"咳,闹不清。要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家老K是地主——"
"那真是太可怕了!我只好自杀!"
"是不是非划清界限不可?"
"问题是怎么死不疼?"
"怎么都疼。"
"吃安眠药呢?"
"据说吃了想吐,特呕心。"
"应该找本书看看。"
"回家问我妈,我妈是医生。"
"你们说这个干嘛?怎么没事净想死呀!"
"准备好了么?时刻准备着……"小汀笑着唱。
"晚上",政委敲着桌子发话了,他吃得眼镜上都是汗。"晚上要有人值班,明天要有人押送她去车站,这中间要防止阶级敌人破坏我们的计划,也要警惕她搞阶级报复或逃跑。"
"她他妈的病成这样逃到哪去报复谁呀?"大鼻涕吸吸鼻涕。
政委瞪了他一眼:"第一分队今晚值班,第二分队明天押送。"
"晚上值班的得回家拿棉被把?"
"拿棉被带语录。"政委托托眼镜。
"带他妈语录干嘛?"大鼻涕喝着汤问。
"没有最高指示我们能统一思想统一斗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嘛?"政委突然加重语气,把唾沫星子和最终没咽干净的饭粒全喷在我们饭桌上了。
他也不拿缸子接着。
"我们必须……坚定不移……打倒反对……路线的人!"政委停下来好像在等鼓掌。"地主婆"突然"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个不停,我们全看她,她最后"卡"的吐了一口痰在缸子里,结束了"咳",小声哼哼喘气。
"你要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政委瞪了"地主婆"一眼,又瞪了大鼻涕一眼,就去给他老娘排队买大白菜去了。
"地主婆"边哼哼边点头,政委早走了,她还在点头。
"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说他妈的语录?"
"我说了吗?我他妈没说他妈的语录呀?"大鼻涕边喝汤边吸鼻涕,也不知他喝进去的是鼻涕还是流出来的是汤。
"-哈哈褐回好喝。"小汀嘴里塞了两个包子,一直没说话,一说话,包子就从嘴里望外冒。
"你说什么?"
大家全盯着她,直到她把嘴里的包子嚼完咽下去喘出口气露出黑牙来,才听到她说:"你他妈的没少说,气得政委的脸像擦脚布一样。"
"去他妈的臭老九,我们可以马上把他打倒。"
"得了吧,我们谁也达不到,谁都能把我们打倒。"说话的是娃子,自从她为了想当大使夫人被当众耻笑大哭一场后,曾诅咒发誓当掏粪工,现在又想当芭蕾舞演员,一年四季穿一双练功鞋。她吃完饭,正把鞋脱下来整理一团塞在鞋尖部位的烂毛线,这团毛线使她用脚尖走路时脚趾头不疼。她现在只关心怎么用脚尖儿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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