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飘飘是新年,从城里来了美貂蝉,黑头发剪成一把伞,京之姑娘把军参,实在是好看。暖风吹吹是新春,京之姑娘情意深,统一工作费尽神,可继天将军不动心,实在是伤人。太阳照照到春分,京之本是那新女性,咱书开才是那真英雄,英雄爱美人儿,大家都称心。小雨淅淅是清明,好男好女把口亲,你爱我来我爱你,恋爱自由是新人,全军都欢迎。
【继合给儿孙的信】:
尔曹沦为乱人,不进身,荡而嚣,大亡在望。
【秀子给儿子的信】:
若无风雅,亦有辱所生。母悲甚。
【继成给弟弟继天将军的信】:
因为你闹统一堂,我也读了不少译出的洋书。我的店里经销内地运来的报纸杂志,卖得不错。我这一生只知道草药能供人做药,却不知信仰比草药还刺激。哪儿来的那股劲儿呢?有种草药叫“菜草”,吃了它的人血速加快,身体变轻,自以为周身长翅,爱在人前打赌跟马赛跑。有人真赢了,传为佳话,大多数人都是跑着跑着心脏先衰了,可药劲还在,腿要跑,人却一头栽倒,喘作一团,闹不好一命呜乎。吃“菜草”的人都是不怕死的,敢拿自己的命当一天的儿戏耍,自称英雄。每次他们跑完还得吃七天补药把原气补回来。可我见到的统一堂人,才是真英雄,没吃任何兴奋药,比吃了药的还敢玩儿命。统一理想真有如此大的诱惑力么?能使人把全身心都忘了?这定是一种很刺激人的想法,定是真正的英雄主义精神。我常去春秋诗社找那些伤员闲谈,尤其是六十七军的统一堂伤员令我钦佩,他们几乎个个都说同样的理想,同样的人生哲理,没有一个面对死亡与创痛会害怕会呻吟,没有一个说到统一为己,全都说为人类这一件大事,全都认定人类是非靠他们不可,没有这个统一旨义,天下人就必定不会幸福。我问他们如何看神?一个年轻的军人说统一旨义与神学不可同论。神是麻醉人类思想的宗教邪说,而统一旨义才是信仰,信仰是拯救人类命运的。我发现“麻醉”二字不是统一堂人喜欢的字眼,而我一生都在给人制造“麻醉”药。我给六十七军伤员们配了止疼的麻醉草药,可他们尽量不用,好像很怕依赖了麻药他们的英雄主义就变成假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大英雄们聚在一起,他们不承认任何不信统一旨义的英雄,任何别的信仰都是“欺骗”是“麻醉”。你的堂如何把人都训练得这般整齐?与你的事业一比,我这个只会作“麻醉”草药的人真是不仅渺小还可恶了!
【春秋诗社志】:
八月,部分伤员们在春秋诗社养好伤后回前线。一过海,他们各回到所属部队,敌我分明,不再隔墙对歌了。
【两军伤员共编的小调儿】:
双方一交战,枪子不长眼,打死了为国尽忠,打不死回到大岛医院,春秋诗社好养伤,两军伤员又相见,堂会合作情绵绵。
七十年后,有个作家在旧货摊儿上买下来一本旧书。书上黏着土,像是从坟里面扒出来的。书里是手抄的故事,正是那讲故事人的拼贴。作家对“六十七军小调”中的“京之姑娘”发生兴趣,四处搜索京之的材料。一日有巫婆托梦引了作家去京之死魂居住的孤河上,正赶上京之死魂需要零钱,作家就从京之的死魂儿手里买下来她生前所有的日记。作家醒来,手中真多了日记,袋里真少了零钱,就学着那个拼贴故事人的样儿,从那日记中拣出些可能卖钱的段落,拼贴发表了——
【京之日记】:
今天去伯父家,见到一个年轻的学生,说是刚从城里回来度假的。他人长得高,西服合身,完全是城里人的派头儿。伯父说他父母就住在离我们村不远的张庄,他家是张庄里的大户,早听说过张家有大城市里上学的洋学生,原来就是他。
他叫汉生。昨天他邀我去镇上看戏,问我常读什么书,说要借给我几本好书。走在路上,他折了野花给我,说我比春天的风还新鲜,趁没人的时候亲了我的脸。
我们在相爱。但父亲不同意,他说我必须嫁给表哥。汉生的父母也反对,说汉生必须娶他表妹。
我们从家里逃出来了。汉生在城里有间小公寓,汉生有很多书,汉生有很多朋友,汉生的生活作派很潇洒,我们常去朋友家的沙龙。我爱汉生和我们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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