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继合果然在荒郊野外找到娇艳的尸首,报了大岛衙门。衙门抓了张大文人审问。张大文人在大堂上说:“审我?我倒要审审你们!娇艳此类娼妇若是在京城,早就该当众斩首,只因大岛长期无视伦理,才会有继合娇艳之类淫情泛滥。我堂堂正正纳妾,合乎伦理不说,又意在熟睹淫态时更深领会圣贤对妇人之鄙夷。纳妾不能称淫,而有集美之雅。只有像继合娇艳那等非法眉目传情之事才是大淫;只有大岛上那些男欢女爱的下作民歌才是大淫;只有那些吃了花草后就起舞求偶者才是大淫。若要我说,大岛人统统该捱斧劈。”一番话说得判官目瞪口呆。他也是大岛人,读的书不多,闲时爱唱山歌,吃花草,睡睡邻居老婆。让张大文人这么一说,合着自己很下流,看来只有娶上几房杀上几个妇人才算圣贤。正发呆不知怎么审下去才好,张大文人递上来一个小英国磁茶壶,壶上画得是个袒胸露背的洋女人,泰然自若地看着判官,判官登时领会出淫界的等级来。马上收了茶壶,放了张大文人。此案报到大岛长官府,岛长觉得张大文人该杀,可自治会要求接管本案,说应树张大文人为“维护圣贤之风”的英雄。衙门按自治会的意见判死者娇艳为死罪,判继合为“败坏市风”罪,要捉他投入那正愁没犯人可关的“十八层地狱”。娇艳魂灵一听到判决,马上找到继合,再到他梦里,继合以为她又是来求欢的,吓得要逃,被娇艳一把抓住说:“哥,我是前来帮你的。那张大文人买通官府,要来抓你入狱。哥哥你生时曾引猪龟上岸,必是受命于天之人,该有一番作为,却因多看了小妹一眼,引来如此大祸,若不快逃,定会断了你的前程。奴家生时欠你的情,死后欠你的意,你此番只管放心而去,小妹我就留在黄泉路上不走了,既下去阴间落户,也不再转世为人,这一生就追随你也。”说完招来巨风,引得飞沙走石铺天盖地,一时岛上没人敢出门儿,连衙门也停了追捕。继合刚想劝她去阴间,不要再来他梦中捣乱,还没张嘴就被娇艳从梦里推出去,又被风推着一路小跑而逃。
继合逃走后,张大文人向大岛长官府要求被诬告的赔偿,官府在自治会的压力下只好没收了继合的大部分田产赔给了张家。继家雇用的人也都纷纷走散了,田地荒疏,那座曾有猪龟来访的大继家园子,被娇艳魂灵搬进来住下,以主妇自居。一夜间园子里就长满了野草,成了蛇虫狐鬼出没之地。
岛上人把这事编成民歌来唱:
“得闭眼时须闭眼,
得扭头时须扭头,
纵然可引龟上岸,
莫与‘圣人’抢风流。”
从大岛的西边过海,上陆地后向西走二十里,那才是真正的红墙金瓦,热闹集市。穿过街市,出城,再向西走二百里,那连绵的群山。其中有座山头儿,不知为什么,不管是什么天儿,它都一年到头脑袋上扣着块浮云,当地人叫它“女人山”。都说浮云下扣着宝贝,但没人真敢去取。凡是进山的男人都成群结队,持刀带剑的搭伙而行,山脚下,有个客店,店主是个女的,在她店里用好酒好饭壮了胆的男人会生出独自进山“取宝”的念头儿。进了山,只见古树遮光,鸟鸣充耳,清泉冰刺骨,猿啼如丧魂;胆大的往高处走,不饱了虎豹狼熊
苍鹰巨蟒之腹,就以为运气来了;再往高走,竟见到仙鹤飘然起舞,奇花异草喷香,更是壮了胆;再往高,突然是一片草原,浮云扑面,恍若仙境,人醉了般拨开浮云进去,再往前,迎面撞上一个山寨,寨门前是半男半女的生殖器石雕,这就是女人寨,凡闯进女人寨的男人,被数名老少女子玩儿弄后,都不能活着出来。
女人寨的女人们世代不忘寨史:在一次械斗中,部落里的男人全部被外族人砍头祭了麦子神,因为他们长黄胡子,外族人说他们都是黄毛豹子变的。事后,老一辈女人们告诉后代们说,那次械斗是汉人挑唆山下的外族人干的,因为敌人用的是汉人的大刀。要记仇就记在汉人身上。
她们真不知道老祖宗是哪来的,只知道世世代代就这么躲在山顶上。那块罩在山头上的浮云老不走,阳光也老不来。以前有男人们在时,女人们就闲不住地生孩子,能活下来的孩子却不多;后来男人们都死了,女人们就闲不住地找男人为了生孩子,能活下来的孩子也不多。她们不相信外族男人,抓住一个外族男人就把他轮流使完,杀头。人头祭祖宗祭天地,人身子喂野兽。最初生下来的男婴都被送到远处去,怕外族人来杀,男婴身上被生母精心刺上花纹儿,好将来长大了能认领回来。结果她们谁都再没找到过那些男孩儿。有个母亲去寻子,发现她的儿子长大后归了汉人抚养,她去认领时差点儿送了命,把儿子带回寨的路上,一不当心,儿子又逃回到汉人那儿去了。可见养儿子无用。留在寨里,外族人见了要杀,也不免一死;送到他乡,倒帮汉人生了儿子。她们决定,男人男孩儿都不要了。那会儿谁要是在山上山下大路旁小路边儿发现了男弃婴,就准是从女人寨里扔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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