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是一位多么细致的妇女!
而那件旧毛衣,她一直珍藏着,历经“革命”者的洗劫,能够保存下来,倒多亏了它那朴实无华的外表,那些海盗们对项链更感到兴趣些,不知谁揣在兜里拿走了。但那实际却是不大值钱的开金首饰。由此可见,真正的价值并不体现在闪闪发光的外表。同样,无论王子,还是贫儿,陈剀最可贵的还是那颗孜孜不息的心。
于而龙问:“那应该告诉陈剀,他还蒙在鼓里呢!”
周浩说:“不,我看暂时先维持现状吧!”
“他打算回去呢!”
“老家还有什么人吗?”
“记得廖总得知他老伴死去以后,曾经说过,只有他和陈剀在这块土地上相依为命啦,别人都到上帝那里去了。”
“那好吧,他不是要搞论文么?我来想办法安排吧!”他望着苦痛的母亲,便把陈剀的火车票接在手里,看了看,撕作两半,然后,对路大姐说:“不过,现在我们并不够资格去承认是他的父母,因为我们并未尽到做父母的责任。”
“你的意思是责备我吗?”
“不,应该受到责备的不是你我,但必须为错误做出牺牲、付出代价的,倒是你,我,还有二龙这一代人。”
“包括我们的孩子——”母亲在发言。
“是的,是这样。等吧!既然那么多年在绝望中都等过来了,我想在有希望的情况下,多等等也无妨。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来得及的,既然春天来了,花总会开放的。”
于而龙望着桌上那些从纸浆团里分析出来的底片,心想,要是三十年前,有这些科学侦破手段的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芦花的死因,也不会成为永远的秘密。惟一能知道一点线索的老晚,就是那在隔壁屋里哭泣着的姑娘的舅舅,偏偏在两天前死了。
看来,幸运,是和于而龙无缘的。
那个年轻漂亮的伦勃朗式笔下的姑娘,似乎也命运不佳,她最后终于爱上了的陈剀,还有可能属于她么?
“唉,哭吧,哭吧!”于而龙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中想:“我们俩都不是幸运儿……”他又接着往下数数,但是记不得数到几百几十了,只好再从头数起:“一、二、三、四……”
直到他回到石湖第三个早晨的太阳透过窗帘,把整个房间照亮,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现在精神健旺地醒了。
屋外< < = = 的动静和低声细语的交谈,使他立刻意识到该是珊珊娘,那个四姐回家来了吧?便翻身起床,发现自己那条在沼泽地泥塘里弄脏的裤子,已经刷得干干净净,压得平平整整地放在旁边。他想:要真有这样一个可心懂事的女儿,倒也是一种福气。
莲莲,从来不会在生活上替别人操心,相反,需要别人来照料她。唉,什么家庭出什么样的孩子啊!
等他走到客堂间——农村里都这样称呼正中间的大屋,只见母女俩在桌旁忙着捏糯米粉汤团,叶珊笑着迎上来,分明是为了减轻她妈妈的窘态,问着:“睡好了吗?”
于而龙注意到了那双哭肿了的眼睛,笑着说:“ 很好很好,比我住在国外第一流的旅馆还舒适些,你妈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不知道。”
珊珊娘说:“昨儿个又去她舅家办点事,一早到的家。”
“你昨天猛地认不出来了吧?”
她酸苦地说:“哪能呢,慢慢就想起来了,你没变,支队长。”
“你还是叫我二龙吧!你的姑娘挺招人喜欢,也真像你,怪不得一见面就眼熟。”
“你孩子都好吗?那大姑娘,我见过的,要比珊珊大点。”
于而龙沉吟着:“可不,孩子催人老啊……”
叶珊手托着下颏,望着她妈:“妈,你认识莲莲姐?”
“怎么不认识,跟她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好多年前,回过石湖,成天追着我画像,——”珊珊娘回忆地说:“ 听说她到外国留过学,可一点架子也不拿,我们娘儿俩话不多,可挺投缘。”
“妈,听得出你挺喜欢她!”
“怎么?你不高兴啦!”于而龙开玩笑地说。
“珊珊可霸道哪,是个任性的孩子,我管不了。”
“妈,你算说错啦!珊珊不糊涂,我不是那种人,你看,我马上就去发信。”
“什么信?”她妈赶紧追问。
“昨天夜里,我写好了的给法院的信。”
于而龙沉不住气了:“什么?”果真应了他的猜测。
“是的,我决定跟陈剀了结这段姻缘,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再说,莲莲姐也不是外人,我怎能破坏她的幸福。完璧归赵,就是这么回事……”说着说着,泪水又在她眼里打转,割舍是痛苦的,何况由自己下狠心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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