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才端着煤油灯,用灯罩上方的热气去灼烤躲在蚊帐四角的蚊子。
被灼烤到的蚊子,穿过灯头上的火舌,掉在灯罩与灯头的结合处,等到张英才再也找不到蚊子时,那一带已被蚊子的残骸堆满了。
张英才将煤油灯灯捻往回拧到最小的位置,然后放回到桌面。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手臂凉丝丝的。
他想父母这时一定还在乘凉,大山窝里就只有这点好处,再热的天也热不着。
也许是不习惯没有电灯,张英才虽然困,却睡不稳。
迷糊中,听到窗口有动静,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一只枯瘦的白手,正在窗前的桌子上摇晃,像是小时候听大人讲的故事里鬼怪要抓人魂魄的样子。
张英才身上的汗毛一下子竖起几寸高,枕边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那本平时连折一只角都舍不得的小说,他抓起来就朝那只手砸去。
有蚊帐挡着,根本砸不到那只枯白的手,只是将它吓得哆嗦了一下。
“张老师别怕,我是老余呀。见你灯没熄,想帮你吹熄。睡着了点灯,浪费油,又怕引起火灾。”
又补上一句:“学生们交点学杂费不容易呀!”
一听是余校长,张英才就没好气了:“这大年纪了,还鬼鬼祟祟的,叫我一声不就行了!”
余校长理屈地回应道:“我怕耽误了你的瞌睡。”
余校长走了。
张英才刚寻到旧梦,他又在窗前闹起来,叫得有些急:“张老师,赶快起来帮我一把!”
张英才烦躁地说:“你家水井起火了还是怎么的?”
余校长说:“不是的,余志他妈不行了,我一个人动不了手。”
张英才一听,赶忙爬起来。
跟着余校长进了他妻子的房。
前脚还没往里迈,后脚就想往后撤。
明爱芬光着半个上身。
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余校长说:“张老师,实在无法,就委屈你一回!”
张英才看看无可奈何了,只有进去。
明爱芬的鼻子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脸色憋得像只紫茄子。
余校长断定有东西憋在喉咙里。
说她以前吞过瓦片、石子和小砖头等东西。
张英才表情愣愣的,心里在想,这女人真命贱,想寻死都想到这种份上了。
转过来又想,这女人真命大,换了别人,早就将自己弄死了。
余校长和他商量了一下,决定一个人扶着明爱芬,另一个人用手拍她的背,看看能不能让她吐出什么东西来。
明爱芬大小便失禁,平时擦洗得还算干净,经过如此闹腾,早已脏得出奇。
余校长习惯了,就上去扶,露出后背,让张英才拍。
张英才不敢用力,拍了几下没效果。
余校长就叫他在床沿上试试。
张英才连连拍几下,余校长都不满意,要他再加一倍以上的力气,同时在心里将明爱芬当成杀父的仇人或者夺妻的情敌。
张英才没有这两种体会,但他想起了蓝飞,若不是横里冒出蓝飞,自己如何会到这种鬼地方哩!
他一横心。
要朝抢了好去处的蓝飞下黑手,一掌击下去,整张床都晃动了。
余校长说:“对了。非要这样才能拍出来。”
张英才扬起手臂,看准明爱芬的后背,闭上眼睛,猛地拍下去。
只见明爱芬的脖子一下子梗得老长,哇地吐出一只小瓶子。
张英才认出来,正是天黑时,余志去借药,自己垒给他的那一只。
明爱芬本来就奄奄一息,经过如此长时间的折腾,稍稍喘了两口气便睡过去了。
她喉咙一咕哝,还说了句梦话:“哪值我死了,也要到阎王那里去转正。”
出了明爱芬的屋子,余校长进到男生睡觉的屋子,将余志拉到堂屋,打了几巴掌,骂他死不开窍,又将不该给的东西给了明爱芬。
余校长的样子很凶,下手却不重。
余志认了错,余校长就将他送回去,并对几个被吵醒的学生说:“没事,明老师又闹病了,大家安心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开国旗呢!”
一场虚惊之后,他俩站在月亮下说了一会儿话。
余校长向张英才解释,他家过去发生这类事,从不请别人帮忙,这两年身体越来越虚,从前一只手就能做的事,现在用两只手还不一定管用,不得已才上门请他帮忙。
张英才很奇怪,怎么过去不叫孙四海帮一帮。
余校长说,只要孙四海的门是关着的,自己就不去打扰,怕碰见不方便的事。
说完这话,余校长又赶紧声明,孙四海是少有的好人。
张英才请他放心,说孙四海的事自己任谁也不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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