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者(57)

2025-10-10 评论

  忽然间,叶碧秋的母亲惊天动地哭起来,一声声地号叫:“女儿,你要走那么远,娘想你时,哭也哭不成哩!”

  叶碧秋的父亲劝道:“让女儿出去见见世面是好事,碧秋回来过年,还能买新衣服给你。”

  叶碧秋的母亲还是哭个不停。

  叶碧秋的小姨大声说道:“姐,是爸说的,爸要他的外孙女到外面去见见世面。见世面也是一种读书的方法。”

  叶碧秋的母亲立刻不哭了,大声回应:“读书好!不读书就不许吃饭!”

  余校长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轻轻笑了一下。

  果然,叶碧秋的父亲领着叶碧秋走出来,客气地说:“多谢几位老师,不仅教书时对我女儿好,离开学校了,有好事仍然记着我女儿。我们商量好了,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过完年,将几件衣服一包,你们定好时间了,碧秋就跟着出发。”

  叶碧秋的父亲还有更简单实惠的想法,女孩子还没长成人时,给省城的大记者带几年孩子,从早到晚都在学习知识分子养孩子的方法,将来自己结婚生孩子和养孩子就有经验了,自己这一生可能不行了,对下一代总会是好处多多。

  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一件重要的事情办妥了。

  余校长他们只顾高兴,也没仔细去想叶碧秋父亲的话。

  睡到半夜里,余校长突然醒来,一缕笛声反反复复地敲打着窗口。

  余校长有些心烦,免不了在心里埋怨孙四海,真有心事,不如起早去菩萨面前敬上一支香烛,何苦期期艾艾地用笛子吹来吹去。

  片刻后,余校长又原谅了他。

  孙四海吹笛子的年头,同李子的年龄差不多。

  明爱芬在世时,日子过得不能再艰难了,自己都没烦过他的笛声,看来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这样一想,他就记起那天孙四海与邓有米说对口词时,自己最后才说的话,一定刺痛了孙四海心里的伤口。

  其实,谁心里没有伤口哩!

  孙四海所说的姻缘,蓝小梅煎的那碗荷包蛋,这些都是别人体会不到的痛。

  人都是这样,越是睡不着,越爱乱想。

  余校长后来生自己的气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冲着黑洞洞的屋子自言自语:“十场大雪,才见到一场。离开春还早,五十岁的男人未必还能动什么春心!”

  再躺下去时,余校长霍地记起叶碧秋父亲的话:让叶碧秋跟着出发。

  那是在要求,派人送他女儿去省城。

  

  临近过年,又落了一场雪。

  之前只是阴了两天,连小雨都没见到。

  地表温度没有下降,雪就积不起来。

  有人来往的路上,很快就畅通无阻了。

  界岭小学的操场上,天天都能见到外出打工的人。

  不管是男是女,千里迢迢赶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学校看孩子。

  有顺路的人,连家门都没进,背着行李站在教室外面,等下课了,一把搂过自己的孩子。

  那种亲热,连余校长都感动得两眼湿湿的。

  要是有孩子正好不舒服,依偎在父母怀里,用小手将父母的大手牵到自己身上有痛感的地方抚摸几下,做母亲的往往会双泪长流。

  界岭的孩子,相互间没有不认识的,这时候,他们都会围在一旁,拍着巴掌,用学校里教的普通话一声声地叫:某某的爸爸回了!

  某某的妈妈回了!

  在外面打工再不顺利的人,都会从包里掏出一些糖果,一五一十地散发出去,不管是低年级学生,还是高年级学生,人人都有一两颗。

  所以,界岭人过年,从打工的人返乡就开始了。

  村委会的人差不多每天都要来学校转一转,看看有哪些外出的人回来了,根据这些人与孩子见面时拿出来的礼物判断其收入情况,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及时催要当年或者往年应交的各种税费款项。

  但不管判断的结果如何,他们都不会马上去别人家里讨债,长年亲情割裂,骨肉分离,总算盼来团聚,突然冒出一个讨债的,肯定是要被人当成灾星。

  每天傍晚降下国旗后,余校长和邓有米都会将某些本不需要立即扔掉的东西,扔到学校倒垃圾的地方。

  他们这样做,是想看看被学生们扔掉的糖果纸有多少。

  这种习惯在孙四海身上以一种抒情的形式出现,他会横吹笛子,沿着操场的边缘,边走边吹,在王小兰可能出现的路口或长或短地站一阵,再走回来。

  如此先后两次经过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纸,这些没有任何用处的垃圾,会直接影响到笛声的高亢与低回,悠扬与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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