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者(82)

2025-10-10 评论

  蓝飞在用木头撑着墙壁的教室里转了一圈,然后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请同学们以自己年满十从,获得公民权后,要不要将选票投给那些蔑视知识,蔑视人权的“村阀”为题,写一篇五百字的议论文!

  见村长余实还在讲台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蓝飞又说,今天的作文不用写在作文本上,写在心里就行。

  教室很静,蓝飞在课桌之间的走道上来回走着。

  村长余实终于待不下去了,他丢下一句狠话:休想将界岭小学变成培养反对派的基地!

  村长余实走后,学校里闹得更厉害了。

  最生气的不是蓝飞,而是孙四海和邓有米,甚至砌匠们和那些在后沟挑沙土的家长,都说要去乡里告状。

  蓝飞是真平静还是假平静,大家都看不准,不过他说的话,让大家对他另眼相看。

  蓝飞说,在乡中心小学几年,年年都听说村干部打老师的事。

  只不过大多数老师都是本地人,有各种各样的顾忌,才没有声张。

  就算闹起来,也不会有结果,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村干部打人,就像丈夫打老婆,是一件不太好管的事。

  村长余实这种人,不打他,就要找机会打别人。

  蓝飞现在是公办教师,挨了打,村长余实会心虚。

  如果是打民办教师,他真的会像打老婆一样没有顾忌。

  如果,村长余实从此对学校老师的公民权利有所尊重,自己挨上这几下,也是值得的。

  那天晚上。

  蓝飞请三位老师到他屋里喝酒。

  酒菜很丰富,显然是有所准备。

  今天的事,只不过是偶然的契机。

  蓝飞表面上的不在乎,让大家心里更沉重。

  一瓶酒喝完,蓝飞对大家说,暑假时,他到县里活动了一下,有两个单位想要他去做文秘工作。

  他对自己这一生也有个不大不小的目标,不管发生什么事,界岭都是一处驿站。

  所以,他不仅不会恨村长余实。

  还会感谢他给了自己更大的动力。

  蓝飞在界岭待了整整一百五十天,在离开之前,他要做一些余校长他们不能做、不敢做的事。

  痛骂村长余实和在课堂上讲公民权,其实是蓄谋已久的。

  在界岭小学,从未有过这天晚上的情形。

  余校长、邓有米和孙四海一言不发,默默听着蓝飞的讲演。

  蓝飞说了很多,他以自己为例,之所以要放下教鞭,离开讲台,去到官场上谋发展,是因为自己从那些厚黑的书籍中悟出一个道理,用火治不了火,用水治不了水,教育拯救不了教育,民办教师也拯救不了民办教师。

  所以自己决定赴汤蹈火,去往官场一试身手。

  对界岭小学来说,靠学校是救不了学校的,也必须有人赴汤蹈火,将村长余实撵下台。

  取而代之。

  蓝飞走后多日,这个话题又被余校长他们重新提起。

  在孙四海看来,处理事情善于举一反三的邓有米最有村长相。

  邓有米则说,以余校长的德高望重,只要出马。

  比老将黄忠还靠得住。

  余校长中意的反而是孙四海,举止行为有几分浪漫的孙四海,才是最有希望的黑马。

  三个人说来说去。

  并没有真将此话当回事。

  他们面前的最大压力仍然是整修校舍。

  蓝飞挨过村长余实的两耳光和一拳头后,第二天就请假下山去了,过了两个星期才回来。

  他随身带来一纸调函,上面写着于一个月之内到县人事局报到,另行分配工作。

  其实已确定,蓝飞的新单位是县团委少工部。

  蓝飞背着行李离开界岭小学时,天上又落雨了。

  

  秋雨淅淅沥沥地让人心烦,界岭小学还是破破烂烂的。

  不是大家对天气估计错了,是校舍整修工期一拖再拖。

  问题的关键还是钱。

  架横梁之前,村长余实表态说,界岭人虽然穷,骨头还是硬的,该给的钱,到时候就会给。

  村长余实每次来学校指点,一点推卸责任的迹象也没有。

  工匠都是人精,砌匠也不例外,从横梁架好后,就开始怠工,一天架不成两根桁条,两天钉不完四根桷子。

  余校长同他们说了许多好话,再不抓紧时间,万一提前入冬,雨雪天气一来,学生们连避风寒的地方都没有。

  几位砌匠最终被感动,总算将屋顶盖好了。

  叶碧秋的父亲说,董永和七仙女还能唱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学生们如果在风雪中上课,老槐树都会开口骂人。

  李家表哥也爱听《天仙配》,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变本加厉地讨要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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