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集(15)

2025-10-10 评论

  (6)指北京学生纪念国耻的集会遭压迫一事。一九二五年五月七日,北京各校学生为纪念国耻(一九一五年五月七日,日本帝国主义向袁世凯提出最后通牒,要求承认“二十一条”)和追悼孙中山,拟在天安门举行集会。但事前北洋政府教育部已训令各校不得放假,当日上午警察厅又派遣巡警分赴各校前后门戒备,禁止学生外出。因此各校学生或行至校门即为巡警拦阻,或在天安门一带被武装警察与保安队马队殴打,多人受伤。午后被迫改在神武门开会,会后结队赴魏家胡同教育总长章士钊住宅,质问压迫学生爱国运动的理由,又与巡警冲突,被捕十八人。

  近来很通行说青年;开口青年,闭口也是青年。但青年又何能一概而论?有醒着的,有睡着的,有昏着的,有躺着的,有玩着的,此外还多。但是,自然也有要前进的。
  要前进的青年们大抵想寻求一个导师。然而我敢说:他们将永远寻不到。寻不到倒是运气;自知的谢不敏,自许的果真识路么?凡自以为识路者,总过了“而立”(2)之年,灰色可掬了,老态可掬了,圆稳而已,自己却误以为识路。假如真识路,自己就早进向他的目标,何至于还在做导师。说佛法的和尚,卖仙药的道士,将来都与白骨是“一丘之貉”,人们现在却向他听生西(3)的大法,求上升(4)的真传,岂不可笑!
  但是我并非敢将这些人一切抹杀;和他们随便谈谈,是可以的。说话的也不过能说话,弄笔的也不过能弄笔;别人如果希望他打拳,则是自己错。他如果能打拳,早已打拳了,但那时,别人大概又要希望他翻筋斗。
  有些青年似乎也觉悟了,我记得《京报副刊》征求青年必读书时,曾有一位发过牢骚,终于说:只有自己可靠!我现在还想斗胆转一句,虽然有些杀风景,就是:自己也未必可靠的。
  我们都不大有记性。这也无怪,人生苦痛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在中国。记性好的,大概都被厚重的苦痛压死了;只有记性坏的,适者生存,还能欣然活着。但我们究竟还有一点记忆,回想起来,怎样的“今是昨非”呵,怎样的“口是心非”呵,怎样的“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战”(5)呵。我们还没有正在饿得要死时于无人处见别人的饭,正在穷得要死时于无人处见别人的钱,正在性欲旺盛时遇见异性,而且很美的。我想,大话不宜讲得太早,否则,倘有记性,将来想到时会脸红。
  或者还是知道自己之不甚可靠者,倒较为可靠罢。
  青年又何须寻那挂着金字招牌的导师呢?不如寻朋友,联合起来,同向着似乎可以生存的方向走。你们所多的是生力,遇见深林,可以辟成平地的,遇见旷野,可以栽种树木的,遇见沙漠,可以开掘井泉的。问什么荆棘塞途的老路,寻什么乌烟瘴气的鸟导师!
  五月十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五日《莽原》周刊第四期。
  初发表时共有四段,总题为《编完写起》。本篇原为第一、二段,下篇《长城》原为第四段;题名都是作者于编集时所加。第三段后编入《集外集》,仍题为《编完写起》。关于本篇,作者在一九二五年六月间与白波的通讯中曾有说明,可参看《集外集·田园思想》。
  (2)“而立”语见《论语·为政》:“三十而立”。原是孔丘说他到了三十岁在学问上有所自立的话,后来“而立”就常被用作三十岁的代词。
  (3)生西佛家语,往生西方、成佛的意思。佛家以西方为“净土”或“极乐”世界。
  (4)上升升天。道教迷信说法,服食仙药能飞升成仙。
  (5)“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战”语出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一九二一年出版),他在书中说自己“不惜以今日之我,难昔日之我”。

  伟大的长城(2)!
  这工程,虽在地图上也还有它的小像,凡是世界上稍有知识的人们,大概都知道的罢。
  其实,从来不过徒然役死许多工人而已,胡人何尝挡得住。现在不过一种古迹了,但一时也不会灭尽,或者还要保存它。
  我总觉得周围有长城围绕。这长城的构成材料,是旧有的古砖和补添的新砖。两种东西联为一气造成了城壁,将人们包围。
  何时才不给长城添新砖呢?
  这伟大而可诅咒的长城!
  五月十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五日《莽原》周刊第四期。参看本书上篇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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