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植物的名字也使我感到不少的困难。我的身边只有一本《新独和辞书》〔18〕,从中查出日本名,再从一本《辞林》〔19〕里去查中国字。然而查不出的还有二十余,这些的译成,我要感谢周建人〔20〕君在上海给我查考较详的辞典。但是,我们和自然一向太疏远了,即使查出了见于书上的名,也不知道实物是怎样。菊呀松呀,我们是明白的,紫花地丁便有些模胡,莲馨花(primel)则连译者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形色,虽然已经依着字典写下来。有许多是生息在荷兰沙地上的东西,难怪我们不熟悉,但是,例如虫类中的鼠妇(Kellerassel)和马陆(Lauferkalfer),我记得在我的故乡是只要翻开一块湿地上的断砖或碎石来就会遇见的。我们称后一种为“臭婆娘”,因为它浑身发着恶臭;前一种我未曾听到有人叫过它,似乎在我乡的民间还没有给它定出名字;广州却有:“地猪”。
和文字的务欲近于直译相反,人物名却意译,因为它是象征。小鬼头Wistik去年商定的是“盖然”,现因“盖”者疑词,稍有不妥,索性擅改作“将知”了。科学研究的冷酷的精灵Pleuzer即德译的Klauber,本来最好是译作“挑剔者”,挑谓挑选,剔谓吹求。但自从陈源〔21〕教授造出“挑剔风潮”这一句妙语以来,我即敬避不用,因为恐怕《闲话》的教导力十分伟大,这译名也将蓦地被解为“挑拨”。以此为学者的别名,则行同刀笔〔22〕,于是又有重罪了,不如简直译作“穿凿”。况且中国之所谓“日凿一窍而‘混沌’死”〔23〕,也很像他的将约翰从自然中拉开。小姑娘Robinetta我久久不解其义,想译音;本月中旬托江绍原〔24〕先生设法作最末的查考,几天后就有回信:——
ROBINETTA一名,韦氏大字典人名录〔25〕未收入。我因为疑心她与ROBIN是一阴一阳,所以又查ROBIN,看见下面的解释:——
ROBIN:是ROBERT的亲热的称呼,而ROBERT的本训是“令名赫赫”(!)那么,好了,就译作“荣儿”。
英国的民间传说里,有叫作Robingoodfellow〔26〕的,是一种喜欢恶作剧的妖怪。如果荷兰也有此说,则小姑娘之所以称为Robinetta者,大概就和这相关。因为她实在和小约翰开了一个可怕的大玩笑。
《约翰跋妥尔》一名《爱之书》,是《小约翰》的续编,也是结束。我不知道别国可有译本;但据他同国的波勒兑蒙德说,则“这是一篇象征底散文诗,其中并非叙述或描写,而是号哭和欢呼”;而且便是他,也“不大懂得”。
原译本上赉赫博士的序文,虽然所说的关于本书并不多,但可以略见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荷兰文学的大概,所以就译出了。此外我还将两篇文字作为附录。一即本书作者拂来特力克望蔼覃的评传,载在《文学的反响》一卷二十一期上的。
评传的作者波勒兑蒙德,是那时荷兰著名的诗人,赉赫的序文上就说及他,但于他的诗颇致不满。他的文字也奇特,使我译得很有些害怕,想中止了,但因为究竟可以知道一点望蔼覃的那时为止的经历和作品,便索性将它译完,算是一种徒劳的工作。末一篇是我的关于翻译动植物名的小记,没有多大关系的。
评传所讲以外及以后的作者的事情,我一点不知道。仅隐约还记得欧洲大战的时候,精神底劳动者们有一篇反对战争的宣言〔27〕,中国也曾译载在《新青年》上,其中确有一个他的署名。
一九二七年五月三十日,鲁迅于广州东堤寓楼之西窗下记。
※※※
〔1〕《小约翰》荷兰作家望·蔼覃的长篇童话,象征写实的童话诗。原作发表于一八八七年,鲁迅于一九二六年七月开始与齐宗颐(寿山)合译,至八月中译毕。一九二八年一月由北京未名社出版,列为《未名丛刊》之一。本书正文及其它各篇,除《引言》外,均未在报刊发表过。
望·蔼覃(F.W.VanEeden,1860—1932)是医师,又是作家。他是《新前导》杂志的主持人之一,《小约翰》最初即在这刊物上发表。主要作品有长诗《爱伦》、诗剧《弟兄们》、长篇小说《死之深渊》等。
〔2〕本篇曾以《〈小约翰〉序》为题,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六月二十六日《语丝》周刊第一三七期,后印入《小约翰》单行本。
〔3〕《马上支日记》收入《华盖集续编》。
〔4〕丸善书店日本东京神田区的一家外文书店。
〔5〕那一暑假指一九二五年暑假。当时段祺瑞、章士钊正加紧镇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学生运动,并迫害鲁迅,帮闲文人现代评论派也参加了对鲁迅的围攻。所以这里说“过得比别的时候还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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