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无可奈何之中,只好再躺在床上想哲学问题。他的哲学与乱想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酒要是补脑养身的,妇女便是满足性欲的东西。酒与妇女便是维持生活的两大要素!对!娶媳妇喝酒,喝酒娶媳妇;有工夫再出些锋头,闹些风潮,挣些名誉。对!内而酒与妇人,外而风潮与名誉,一部人生哲学!……”
把哲学问题想的无可再想,他又想到实际上来:“欧阳天风能帮助我,可是相隔咫尺还要什么传书递简的红娘吗?老李的人不错,可是他与她?哼!……有主意了!”他从床上跳起来,用他小棒槌似的食指按了三下电铃。这一按电铃叫他觉出物质享受的荣耀,虽然他的哲学思想有时候是反对物质文明的。
“赵先生!”看护妇好象小鬼似的被电铃拘到,敬候赵子曰(19)的神言法旨。
“你忙不忙?”赵子曰(19)笑着问。
“有什么事?”
“我要知道一件事,你能给我打听打听不能?”“什么事,赵先生?”看护妇脸上挂着冬夏常青的笑容,和善恳切的问。
“你要能给我办的好,我给你两块钱的小账,酒钱,——报酬!”赵子曰(19)一时想不起恰当的名词来。
“医院没有这个规矩,先生。”
“不管有没有,你落两块钱不好!”
“到底什么事,先生?”
“他是——你——你给打听打听女部病房有位王灵石女士,她住在第几号,得的是什么病,和病势如何。行不行?”“这不难,我去看一看诊查簿就知道了。”看护妇笑着走出去。
倒疑惑了:“怎么看护妇这么开通!一个男人问一个女人的病势,难道是正大光明的事?或者也许看护妇们作惯了红娘的勾引事业?奇怪!男女间的关系永远是秘密的,男女到一处,除了我和她,不是永远作臭而不可闻的事吗?医院自然是西洋办法,可是洋人男女之间是否可以随便呢?”他后悔了,他那个“孔教打底,西法恋爱镶边”的小心房一上一下的跳动起来:“傻老!我为什么叫看护妇知道了我的秘密呢!傻!可是她一点奇惊的样子没有,或者她用另一种眼光看这种事?——哼,也许她为那两块钱!”
“赵先生!”不大的工夫看护妇便回来了:“王女士住第七号房,她害的是妇女们常犯的血脉上的病。现在已经快好了。”
她一说就往外走,毫没注意赵子曰(19)的脸色举动。“你回来!给你,这是你的两块钱!”
“不算什么,先生!”她笑着摆了摆手:“医院中没有这个规矩。”
坐在床上想了半天,想不出道理来。不要小账,不以男女的事为新奇。不用说,这个看护妇的干爸爸是洋人!
他想不透这个看护妇的心理,于是只好不想。他以为天下的事全有两方面:想得透的与想不透的。这想不透的一方面是根本不用想,有人要是非钻牛犄角死想不可,他一定是傻蛋!赵子曰(19)决不愿作傻蛋。于是他把理想丢开,又看到事实上来:
“我以她是受了伤,怎么又是血脉病呢?李景纯这小子不告诉我,他与她,一定,没有好事!好,你李景纯等赵先生的!不叫你们的脑袋一齐掉下来,才怪!……”
(6)
的伤痕养好,出了医院。他一步一回头的往女部病房那边看,可怜,咫尺天涯,只是看不见王女士的倩影。他走到渐渐看不清医院的红楼了,叹了一口气,开始把心神的注意由王女士移到欧阳天风身上去。跟着,把脑中印着那个“她”撕得粉碎,一心的快回公寓去见——“他”!
他进了公寓,李顺笑脸相迎的问他身上大好了没有,医院中伺候的周到不周到。赵子曰(19)心中有一星半点的感激李顺的诚恳,可是身分所在,还不便于和仆人谈心,于是哼儿哈儿的虚伪支应了几句。李顺开了第三号的屋门,撢擦尘土,又忙看去拿开水泡茶。子曰进屋里四围一看,屋中冷飕飕的惨淡了许多,好象城隍爷出巡后的城隍庙那么冷落无神。他不觉的叹了一口气。
“欧阳先生呢?”赵子曰(19)问。
“和武先生出去了。”李顺回答:“大概回来的快!”赵子曰(19)抓耳挠腮的在屋等着。忽然院中象武端咳嗽。推开屋门一看,果然欧阳天风和武端正肩靠着肩往南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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