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吧!我昨天遇见一个姑娘,姓谭,我们要结婚。我问你,你知道她不知道?”
“姓谭?——”
“你知道她?”
“我不知道!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周少濂说:“阎乃伯已经告诉我,请你去教英文。你想几时到馆?”
“现在我没工夫想那个!”赵子曰(31)急着说。
周少濂张罗着漱口洗脸,半天没言语。赵子曰(31)把眉头皱起多高也想不起说话。
“哈哈!”周少濂一边擦脸一边笑着说:“我有主意啦!——”
“快说!”
“——咱们先到阎乃伯那里去。你慢慢的和他交往,交往熟了,他就能给你办那件事。她要是暗娼呢,他必知道——”
“她不是暗娼!女学生!”
“女学生也罢,妓女也罢,反正阎乃伯能办!作官的最——”
“我上他家作教师,怎能和馆东说这个事?”赵子曰(31)急扯白脸的说。
“你别忙呀,听我的!”周少濂得意扬扬的说:“作官的最尊敬娶妾立小的人们。你一跟阎乃伯说,他准保佩服你。他一佩服你,不但他给帮忙,还许越交越近,给你谋个差事。你要是作了官,咱们直隶满城县就又出了个伟人。你看一县里出一个伟人,一个诗人,是何等的光荣!我的傻乡亲!”“老周你算有根!走!找阎乃伯去!”
(10)
星期一至星期六:
上午八时至十时《春秋》(读,讲。)《尚书》
(背诵。)
十时至十二时《晨报》(读世界新闻。)国文。
下午一时至二时古文(背诵。)
二时至三时习字(星期一,三,五。)
二时至三时英文(星期二,四。)
三时至四时珠算,笔算。
四时至五时游戏,体操。(星期一,三,五。)
四时至五时昆曲,音乐。(星期二,四。)星期日:
上午温读古文经书。
下午旅行大罗天,三不管。或参观落子馆。这是阎少伯,阎乃伯议员的少爷的课程表。
阎乃伯的精明强干,不必细说,由这张课程表可以看得出来。
阎乃伯议员的少爷很秀美,可是很削瘦。虽然他一星期在院子里的砖墁地上练三次独人的游戏和体操。虽然他每星期到大罗天游艺场旅行一次。阎乃伯议员有些不满意他的少爷那么瘦弱!
除在阎家教书之外,昼夜奔走交际。政客,军官,律师,议员,流氓,土棍,天天在日租界的烟窟金屋会面。人人夸奖他是个有用之材,人人允许给他介绍阔事,人人喜欢他的金嘴埃及烟,人人爱喝他的美人牌红葡萄酒,人人说话带着“妈的!”人人家里都有姨太太。这种局面叫他想起在北京的时候,左手翻着讲义,右手摸白板,未免太可笑而可耻了。这种朋友的亲热与挥霍又不是京中那几个学友所能梦见的了。
更可喜的,在阎家教书不过一个礼拜,而阎乃伯竟会把“老夫子”改成“老赵”,而且有一天晚上酒饭之后,阎乃伯居然拍着他肩头叫了一声“赵小子!”他暗自惊异自己的交际手腕,于这么短的期间内,会使阎乃伯,议员,叫他老赵,甚至于更亲热的叫他赵小子!
从报纸上得到名正大学解散的消息,他微微一笑把报纸放下,这个消息和那张报纸有同样的不值得注意。现在他把“阎乃老”“张厚翁”“孙天老”叫的顺口流;什么“欧阳”咧,“老莫”咧,甚至于“王女士”咧,已经和他小的时候念的《大学》、《中庸》有同样的生涩了。现在他口中把“政治”“运动”“地位”等名词运用的飞熟,有时候还说个“过激党”,什么“争主席”“示威”等等无意义的词句已经成了死的言语。虽然王女士的影儿有时候还在他脑中模糊的转那么一转,可是他眼前的野草闲花,较之王女士的“可远观而不可近玩”又有救急的功效多多了。
阎少伯把英文的二十六个字母还没有学会,赵子曰(31)已把谭女士的事告诉阎乃伯了。阎乃伯听了满口答应给他帮忙,并且称赞他是个有来历的青年,因为阎乃伯的意见是:“自由恋爱是猪狗的行为。嫖妓纳妾是大丈夫堂堂正正的举动。所以为维持风化起见,不能不反对自由恋爱,同时不能不赞助有志嫖妓纳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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