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曰(57)

2025-10-10 评论

    然而想起来好话和照着办与否是两件事!他的心挤在新旧社会势力的中间:小脚儿媳妇确是怪可怜的,同时王女士是真可爱!个人幸福本当为社会国家牺牲了的,可是,自家管自家的事又是遗传的“生命享受论”!新的办法好,旧的规矩也不错,到底那个真好,他看不清!穿西服也抖,穿肥袖华丝葛大衫也抖,为什么一定要“抖”?谁知道呢!
    劝欧阳天风不要行凶,到底他和王女士有什么关系?找李景纯去求办法,李景纯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回家,不愿看那个小脚娘,也觉着没脸对父母!不回家,眼前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事!
    朋友不少,李五可以告诉他怎样唱《黄金台》的倒板,武端可以教给他怎么请客,打牌。没有能告诉他现在该当怎办的。只有李景纯能告诉他,可是怎好找他去!
    教育是没用的,因为教育是教人识字的,教育家是以教书挣饭吃的。赵子曰(57)受过教育,可是没听过怎样立身处世,怎样对付一切。找老人去问,老人撅着胡子告诉他:“忠孝双全,才是好汉。”找新人去求教,新人物说:“穿上洋服充洋人!”
    在这种新旧冲突的时期,光明之路不是闭着眼瞎混的人所能寻到的,不幸,赵子曰(57)又是不大爱睁眼的人。
    现在他确是睁着眼,可是那能刚一睁眼就看明“三条大道走中间”的那条中路呢!
    越想越没主意,不想眼前就是祸,赵子曰(57)急得落了泪!
    老以为他自己是个重要人物。
    现在,欧阳天风由天台公寓搬走了,连告诉赵子曰(57)一声都没有!武端板着黄脸,县太爷似的一半闲谈,一半教训似的和赵子曰(57)说东说西。找莫大年去,又怕他没工夫闲谈。找李景纯去,又怕他不招待。虽然李顺还是照旧的伏侍他,可是他由心中觉出自己的不重要了!
    心里要是不痛快,响晴的天气也看成是黑暗的。连票友李五也不来了,其实赵子曰(57)只有两天没请他吃饭。勉强着打几圈牌,更叫他生气,输钱倒是小事,手里握着一对白板就会碰不出来!他妈的……到屋里看看那张苏裱的戏报子,也觉得惨淡无光。“赵子曰(57)”三个大金字不似先前那么放光了!
    欧阳天风搬走之后,赵子曰(57)的眼睛掉在坑儿里,两片厚嘴唇撅得比平常长出许多。戏也不唱了,只抱着瓶子“灰色剂”对着“苏打水”喝,越喝越懊恼!
    他又找了莫大年去。
    “老赵!你怎么啦?”莫大年问。
    “老莫!我对不起你!”赵子曰(57)几乎要哭:“你在白云观告诉我的话,是真的!”
    “你看,我那能冤你呢!”
    “老莫!我后悔了!”赵子曰(57)把欧阳天风怎样半夜拿刀去找王女士的情形大概的说了一遍:“现在我怎么办?他要真杀了她,我于心何忍!他要是和李景纯打架,老李那是欧阳的对手!老莫,你得告诉我好主意!”
    “哼!”莫大年想了半天才说:“还是去找老李要主意,我就是佩服他!”
    “难道他不恨我!”
    “不能!老李不是那样的人!你要是不好意思找他去,我给他打电话叫他去找你。他听说你为难,一定愿意帮助你,你看好不好?”
    “就这么办吧!老莫!”
    (22)
    正在屋里发楞,窗外叫:“老赵!老赵!”“啊!老李吧?进来!”
    李景纯慢慢推开屋门进去。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和赵子曰(57)握了握手。这一握手叫赵子曰(57)心上刀刺的疼了一下!“老李!”赵子曰(57)低声的说:“王女士怎样了?别再往坏处想我,我后悔了!”
    “她现在十分安稳,没危险!”李景纯把大衫脱下来,慢慢的坐在一张小椅子上。“老赵,给我点凉水喝,天真热!”“凉茶行不行——”
    “也好!”
    “我问你,欧阳找你去捣乱没有?”
    李景纯把一碗凉茶喝净,笑了一笑:“没有!他不敢!人们学着外国人爱女人,没学好外国人怎样尊敬女人,保护女人!欧阳敢找我去,我叫他看看怎样男人保护女人!老赵!我的手腕虽然很细,可是我敢拚命,欧阳没那个胆气!”赵子曰(57)低着头没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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