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福建小孩都穿着黑暑凉绸的宽袖宽腿衣裤。那个小姑娘梳着一头小短辫,系着各色的绒绳。
广东的胖小子,只穿着一条小裤叉。粗粗的胳臂,胖胖的腿,两眼直不棱的东瞧瞧西看看,真象个混小子。
大家没有一个穿着鞋的,就是两个福建小孩——父亲是开皮鞋店的——也是光着脚鸭儿。
他们都站在树荫下,谁也不知道干什么好。南星,那个广东胖小子,一眼看见小坡的火车,忽然小铜钟似的说了话:“咱们坐火车玩呀!我来开车!”说着他便把火车抱起来,大有不再撒手的样儿。
“往吉隆坡开!”小坡只好把火车让给南星,因为他——南星——真坐过火车,而且在火车上吃过一碗咖唎饭。坐过火车的自然知道怎么驶车,所以小坡只好退步。
两个印度小男孩的父亲在新加坡车站卖票,于是他们喊起来:
“这里买票!”
(现在他们全说马来话——南洋的“世界语”。)大家全拔了一根兔儿草当买票的钱。
“等一等!人太多,太乱,我来当巡警!”小坡当了巡警,上前维持秩序:“女的先买!”
小妞儿们全拿着兔儿草过来,交给两个小印度。他们给大家每人一个树叶当作车票。
大家都有了车票,两个卖票的小印度也自己买了票——他们自己的左手递给右手一根草,右手给左手一个树叶。
他们全在南星背后排成两行。他扯着脖子喊了一声:“门!——”然后两腿弯弯着,一手托着火车,一手在身旁前后的抡动,脚擦着地皮,嘴中“七咚七咚”的响。开车了!
后面的旅客也全弯弯着腿,脚擦着地,两手前后抡转,嘴中“七咚,七咚”,这样绕了花园一圈。
“吃咖唎饭呀!不吃咖唎饭,不算坐过火车!”驶车的在前面嚷。
于是大家改为一手抡动,一手往嘴里送咖唎饭。这样又绕了花园一遭。
火车越走越快了,南星背后的两个马来小妞儿,裙子又长,又没有多大力气,停止了争论谁是姐,谁是妹;喘着气问:“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离吉隆坡还远着呢!到了的时候,我自然告诉你们。”小坡在后面喊。
“什么?到吉隆坡去?刚才买的票只够到柔佛去的!”两个小印度很惊异的说:“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还得补票。”说着他们便由车上跳下来,跟大家要钱。都没带钱,只好都跳下去,到墙根去拔兔儿草。南星一个人托着火车,口中“七咚七咚”的,绕了花园一遭。
火车还跑着,大家不知道怎么股子劲儿,又全上去了。
车跑得更快了!马来小姑娘撩着裙子,头上的小髻向前许杵着,拚命的跑。到底被裙子一裹腿,两个一齐朝前跌下去,正压在驶车的背上。后面的旅客也一时收不住脚,都自自然然的跌成一串;可是口中还“七咚七咚”的响。仙坡的辫子缠在马来小妞的腿上,脚后跟正顶住印度小姑娘的鼻子尖;但是不管,口中依旧念着“七咚七咚”。
“改成货车啦!就这么爬吧!”小坡出了主意。他看见过:客车是一间一间的小屋子,货车多半是没有盖儿的小矮车。那末,大家现在跌在地上,矮了一些,当然正好变作货车。
南星又“门!——”了一声,开始向前爬,把火车也扔在一边。大家在后面也手脚齐用的跟着。
小猫二喜也来了,跟在后面。她比他们跑得轻俏了,一点也不吃力。
小坡不说话,自然永远到不了吉隆坡,因为只有他认识那个地方。(其实他并没到过那里,因为父亲常提那里的事儿,小坡便自信他和吉隆坡很有关系似的。)可是他偏不说,于是大家继续往前爬。
南星忽然看见小坡的“站台”在篱旁放着,他“门!——”了一声,便爬过去。喊了声:“到了!”便躺在地上不住的喘气。大家也都倒下,顾不得问到底是不是到了吉隆坡。小坡明知还没有到目的地,可是也没有力量再爬,只好口中还“七咚七咚”的,倒在地上不动。
大家不知躺了好久才喘过气儿来。两个马来小妞儿先站起来了,头上的小髻歪歪在一边,脑门上还挂着许多小汗珠,脸上红红的,更显得好看。她们低声的说:“不玩了!坐火车比走道儿还累的慌,从此再也不坐火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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