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小说史略(66)

2025-10-10 评论

  余文俱述他人牵缠孽报,而以国家大事,穿插其间,又杂引佛典道经儒理,详加解释,动辄数百言,顾什九以《感应篇》为归宿,所谓“要说佛说道说理学,先从因果说起,因果无凭,又从《金瓶梅》说起”(第一回)也。明之“淫书”作者,本好以阐明因果自解,至于此书,则因见“只有夫妇一伦,变故极多,……造出许多冤业,世世偿还,真是爱河自溺,欲火自煎,一部《金瓶梅》说了个色字,一部《续金瓶梅》说了个空字,从色还空,即空是色,乃自果报,转入佛法”(四十三回)矣。然所谓佛法,复甚不纯,仍混儒道,与神魔小说诸作家意想无甚异,惟似较重力行,又欲无所执著,故亦颇讥当时空谈三教一致及妄分三教等差者之弊,如述李师师旧宅收没入官,立为大觉尼寺,儒道又出面纷争,即其例也:
  ……这里大觉寺兴隆佛事不题。后因天坛道官并阖学生员争这块地,上司断决不开,各在兀术太子营里上了一本,说道“这李师师府地宽大,僧妓杂居,单给尼姑盖寺,恐久生事端,宜作公所。其后半花园,应分割一半,作三教堂,为儒释道三教讲堂。”王爷准了,才息了三处争讼。那道官见自己不独得,又是三分四裂的,不来照管。这开封府秀才吴蹈理卜守分两个无耻生员,借此为名,也就贴了公帖,每人三钱,倒敛了三四百两分资。不日盖起三间大殿,原是释迦佛居中,老子居左,孔子居右,只因不肯倒了自家门面,便把孔夫子居中,佛老分为左右,以见贬黜异端外道的意思。把那园中台榭池塘,和那两间妆阁,当日银瓶做过卧房的,改作书房。
  ……这些风流秀士,有趣文人,和那浮浪子弟们,也不讲禅,也不讲道,每日在三教堂饮酒赋诗,倒讲了个色字,好个快活所在。题曰三空书院,无非说三教俱空之意。……(第三十七回上《三教堂青楼成净土》)
  又有《隔帘花影》〔15〕四十八回,世亦以为《金瓶梅》后本,而实乃改易《续金瓶梅》中人名(如以西门庆为南宫吉之类)及回目,并删略其絮说因果语而成,书末不完,盖将续作,然未出。一名《三世报》,殆包举将来拟续之事;或并以武大被酖,亦为夙业,合数之得三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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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金瓶梅》关陵笑笑生撰,真实姓名不详。兰陵在今山东峄县。鲁迅《〈中国小说史略(66)〉日本译本序》中指出:“《金瓶梅词话》被发见于北平,为通行至今的同书的祖本,文章虽比现行本粗率,对话却全用山东的方言所写,确切的证明了这决非江苏人王世贞所作的书。”
  〔2〕关于称《金瓶梅》为“外典”问题,袁宏道《觞政·掌故》以酒谱、酒令为“内典”,史传、诗赋为“外典”,“传奇则《水浒传》《金瓶梅》等为逸典”。沈德符《野获编》卷二十五:“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误以“逸典”为“外典”。鲁迅此处沿用《野获编》之说。
  〔3〕三大奇书西湖钓叟《续金瓶梅序》云:“今天下小说如林,独推三大奇书:曰《水浒》、曰《西游》、曰《金瓶梅》。”
  〔4〕关于《金瓶梅》撰者,说法不一。沈德符《野获编》卷二十五云:“闻此办嘉靖间大名士手笔”。《寒花庵随笔》云:“世传《金瓶梅》一书,为王弇州先生手笔”;清顾公燮《消夏闲记摘抄》亦云撰者系“(王)忬子凤洲”。张竹坡评本《金瓶梅》谢颐序则云:“《金瓶》一书,传为凤洲门人之作也,或云即凤洲作。”王世贞(1526—1590),字元美,号凤洲、弇州山人,明太仓(今属江苏)人,官至南京刑部尚书。撰有《弇州山人四部稿》等。
  〔5〕关于王世贞撰书“以杀其仇”,传说不一。顾公燮《消夏闲记摘抄》谓王忬家藏《清明上河图》,“严世蕃强索之,忬不忍舍,乃觅名手摹赝者以献”。世蕃知后害之。“忬子凤洲痛父冤死,图报无由”,遂撰《金瓶梅》以献。凤洲重贿修脚工于世蕃专心阅书时微伤其脚,“阴擦烂药,后渐溃腐,不能入直”,严嵩亦年衰迟钝,父子遂渐失宠以至于败云云。《寒花庵随笔》则云:“此书为一孝子所作,用以复其父仇者。盖孝子所识一巨公,实杀孝子父,图报累累皆不济。后忽侦知巨公观书时,必以指染沫翻其书叶。”孝子三年撰成此书,“粘毒药于纸角”,巨公观迄此书,“毒发遂死”。并云:“孝子即凤洲也。巨公为唐荆川。凤洲之父忬,死于严氏,实荆川谮之也。”严世蕃(?—1565),号东楼,明分宜(今属江西)人,官至工部左侍郎。与其父严嵩操纵国事,作恶多年,后被处死。唐顺之(1507—1560),字应德,号荆川,明武进(今属江苏)人,官至右佥都御史。撰有《荆川先生文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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