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若明天,你地球先生,要求在大蝎家里住,他决定不收你。为什么?以后你自己会知道。我们只说我们的来意:此地的外国人另住在一个地方,在这城的西边。凡是外国人都住在那里,不分国界,好象是个大家庭似的。现在我们两个担任招待的职务,知道那个地方的,由我们两个招待,不知道的,由我们通知,我们天天有人在猫城左右看着,以便报告我们。我们为什么组织这个团体呢,因为本地人的污浊的习惯是无法矫正的,他们的饭食和毒药差不多,他们的医生便是——噢,他们就没有医生!此外还有种种原因,现在不用细说,我们的来意完全出于爱护你,这大概你可以相信,地球先生?”
我相信他们的真诚。我也猜透一点他们没有向我明说的理由。但是我既来到猫城便要先看看猫城。也许先看别的国家是更有益的事;由这两个人我就看出来,光国一定比猫国文明的多,可是,看文明的灭亡是不易得的机会。我决不是拿看悲剧的态度来看历史,我心中实在希望我对猫城的人有点用处。我不敢说我同情于大蝎,但是大蝎不足以代表一切的人。我不疑心这两个外国人的话,但是我必须亲自去看过。他们两个猜着我的心思,那个胖的说:“我们现在不用决定吧。你不论什么时候愿去找我们,我们总是欢迎你的。从这里一直往西去——顶好是夜间走,不拥挤——走到西头,再走,不大一会儿便会看见我们的住处。再见,地球先生!”
他们一点不带不喜欢的样子,真诚而能体谅,我真感激他们。
“谢谢你们!”我说:“我一定上你们那里去,不过我先要看看此地的人们。”
“不要随便吃他们的东西!再见!”他们俩一齐说。
不!我不能上外国城去住!猫人并不是不可造就的,看他们多么老实:被兵们当作鼓打,还是笑嘻嘻的;天一黑便去睡觉,连半点声音也没有。这样的人民还不好管理?假如有好的领袖,他们必定是最和平,最守法的公民。
我睡不着了。心中起了许多许多色彩鲜明的图画:猫城改建了,成了一座花园似的城市,音乐,雕刻,读书声,花,鸟,秩序,清洁,美丽……
大蝎把迷叶全运进去,并没说声“谢谢”。
我的住处,他管不着;在他家里住是不行的,不行,一千多个理由不行。最后他说:“和我们一块住,有失你的身分呀!你是外国人,为何不住在外国城去?”他把那两个光国人不肯明说的话说出来了——不要脸的爽直!
我并没动气,还和他细细的说明我要住在猫城的原因。我甚至于暗示出,假如他的家里不方便,我只希望看看他的家中是什么样子,然后我自己会另找住处去。看看也不行。这个拒绝是预料得到的。在迷林里几个月的工夫,他到底住在哪里?我始终没探问出来;现在迷叶都藏在家里,被我知道了岂不是危险的事。我告诉大蝎,我要是有意抢劫他的迷叶,昨天晚上就已下手了,何必等他藏好我再多费事。他摇头:他家中有妇女,不便招待男客,这是个极有力的理由。但是,看一看并不能把妇女看掉一块肉呀——噢,我是有点糊涂,那不是大蝎的意思。
墙头上露出个老猫头来,一脑袋白毛,猪嘴抽抽着好象个风干的小木瓜。老猫喊起来:“我们不要外国人!不要外国人!不要,不要!”这一定是大蝎的爸爸。
我还是没动气,我倒佩服这个干木瓜嘴的老猫,他居然不但不怕,而且敢看不起外国人。这个看不起人也许出于无知,但是据我看,他总比大蝎多些人味。
一个青年的猫人把我叫到一旁,大蝎乘机会爬上墙去。
青年猫人,这是我最希望见一见的。这个青年是大蝎的儿子。我更欢喜了,我见着了三辈。木瓜嘴的老猫与大蝎,虽然还活着,也许有很大的势力,究竟是过去的人物了;诊断猫国病症的有无起色,青年是脉门。
“你是由远处来的?”小蝎——其实他另有名字,我这么叫他,为是省事——问我。
“很远很远!告诉我,那个老年人是不是你的祖父?”我问。
“是。祖父以为一切祸患都是外国人带来的,所以最恨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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