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小蝎不干。他似乎有许多不干的理由,可是顾不得说;我是莫名其妙。他不跑,自然迷也不会听我的。我又不知道怎样好了。西边的尘土越滚越近;猫人的腿与眼的厉害我是知道的;被他们看见,再躲就太晚了。
“你不能死在他们手里!我不许你那么办!”我急切的说,还拉着他们俩。
“全完了!你不必陪上一条命;你连迷也不用管了,随她的便吧!”小蝎也极坚决。
讲力气,他不是我的对手;我搂住了他的腰,半抱半推的硬行强迫;他没挣扎,他不是撒泼打滚的人。迷自然紧跟着我。这样,还是我得了胜,在村后的一间破屋藏起来。我用几块破砖在墙上堆起一个小屏,顺着砖的孔隙往外看。小蝎坐在墙根下,迷坐在一旁,拉着他的手。
不久,大队过来了。就好象一阵怪风裹着灰沙与败叶,整团的前进。嘈杂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忽然的声音小了一些,好象波涛猛然低降,我闭着气等那波浪再猛孤丁的涌起。人数稀少的时候,能看见兵们的全体,一个个手中连木棍也没有,眼睛只盯着脚尖,惊了魂似的向前跑。现象的新异使我胆寒。一个军队,没有马鸣,没有旗帜,没有刀枪,没有行列,只在一片热沙上奔跑着无数的裸体猫人,个个似因惊惧而近乎发狂,拚命的急奔,好似吓狂了的一群,一地,一世界野人。向来没看见过这个!设若他们是整着队走,我决不会害怕。
好大半天,兵们渐渐稀少了。我开始思想了:兵们打了败仗,小蝎干什么一定要去见他们呢?这是他父亲的兵,因打败而和他算账?这在情理之中。但是小蝎为何不躲避他们而反要迎上去呢?想不出道理来。因迷惑而大了胆,我要冒险去拿个猫兵来。除了些破屋子,没有一棵树或一个障碍物;我只要跳出去,便得被人看见!又等了半天,兵们更稀少了,可是个个跑得分外的快;大概是落在后面特别的害怕而想立刻赶上前面的人们。去追他们是无益的,我得想好主意。好吧,试试我的枪法如何。我知道设若我若打中一个,别人决不去管他。前面的人听见枪响也决不会再翻回头来。可是怎能那么巧就打中一个人正好不轻不重而被我生擒了来呢?再说,打中了他,虽然没打到致命的地方,而还要审问他,枪弹在肉里而还被审,我没当过军官,没有这分残忍劲儿。这个计策不高明。
兵们越来越少了。我怕起来:也许再待一会儿便一个也剩不下了。我决定出去活捉一个来。反正人数已经不多,就是被几个猫兵围困住,到底我不会完全失败。不能再耽延了,我掏出手枪,跑出去。事情不永远象理想的那么容易,可也不永远象理想的那么困难。假如猫兵们看见了我就飞跑,管保追一天我也连个影也捉不到。可是居然有一个兵,忽然的看见我,就好象小蛙见了水蛇,一动也不动的呆软在那儿了。其余的便容易了,我把他当猪似的扛了回来。他没有喊一声,也没挣扎一下;或者跑得已经过累,再加上惊吓,他已经是半死了。
把他放在破屋里,他半天也没睁眼。好容易他睁开眼,一看见小蝎,他好象身上最娇嫩的地方挨了一刺刀似的,意思是要立起来扑过小蝎去。我握住他的胳臂。他的眼睛似是发着火,有我在一旁,他可是敢怒而不敢言。
小蝎好象对这个兵一点也不感觉兴趣,他只是拉着迷的手坐着发呆。我知道,我设若温和的审问那个兵,他也许不回答;我非恐吓他不可。恐吓得到了相当的程度,我问他怎样败下来的。
他似乎已忘了一切,呆了好大半天他好象想起一点来:“都是他!”指着小蝎。
小蝎笑了笑。
“说!”我命令着。
“都是他!”兵又重了一句。我知道猫人的好啰嗦,忍耐着等他把怒气先放一放。
“我们都不愿打仗,偏偏他骗着我们去打。敌人给我们国魂,他,他不许我们要!可是他能,只能,管着我们;那红绳军,这个军,那个军,也是他调去的,全能接。外国人的国魂平平安安的退下来,只剩下我们被外国人打得魂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我们是他爸爸的兵,他反倒不照应我们,给我们放在死地!我们有一个人活着便不能叫他好好的死!他爸爸已经有意把我们撤回来,他,他不干!人家那平安退却的,既没受伤,又可以回去抢些东西;我们,现在连根木棍也没有了,叫我们怎么活着?!”他似乎是说高兴了,我和小蝎一声也不出,听着他说;小蝎或者因心中难过也许只是不语而并没听着,我呢,兵的每句话都非常的有趣,我只盼望他越多说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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