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城记(6)

2025-10-10 评论

    铁打房梁磨成绣花针,工到自然成;但是打算在很短的时间用块石片磨断一条金属的脚镣,未免过于乐观。经验多数是“错误”的儿女,我只能乐观的去错误;由地球上带来的经验在此地是没有多少价值的。磨了半天,有什么用呢,它纹丝没动,好象是用石片切金刚石呢。
    摸摸身上的碎布条,摸摸鞋,摸摸头发,万一发现点能帮助我的东西呢;我已经似乎变成个没理智的动物。啊!腰带下的小裤兜里还有盒火柴,一个小“铁”盒。要不是细心的搜寻真不会想起它来;我并不吸烟,没有把火柴放在身上的习惯。我为什么把它带在身边?想不起。噢,想起来了:朋友送给我的,他听到我去探险,临时赶到飞机场送行,没有可送我的东西,就把这个盒塞在我的小袋里。“小盒不会给飞机添多少重量,我希望!”他这么说来着。我想起来了。好似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半个月的飞行不是个使心中平静清楚的事。
    我玩弄着那个小盒,试着追想半个月以前的事,眼前的既没有希望,只好回想过去的甜美,生命是会由多方面找到自慰的。
    天黑上来了。肚中觉出饿来。划了一根火柴,似乎要看看四下有没有可吃的东西。灭了,又划了一根,无心的可笑的把那点小火放在脚镣上去烧烧看。忽!吱!象写个草书的四字——C——那么快,脚腕上已剩下一些白灰。一股很好闻的气味,钻入鼻孔,我要呕。
    猫人还会利用化学作东西,想不到的事!
    命不自由,手脚脱了锁镣有什么用呢!但是我不因此而丧气;至少我没有替猫人们看守这个小洞的责任。把枪,火柴盒,都带好;我开始揪着那打断的粗绳往墙上爬。头过了墙,一片深灰,不象是黑夜,而是象没有含着烟的热雾。越过墙头,跳下去。往哪里走?在墙内时的勇气减去十分之八。没有人家,没有灯光,没有声音。远处——也许不远,我测不准距离——似乎有片树林。我敢进树林吗?知道有什么野兽?
    我抬头看着星星,只看得见几个大的,在灰空中发着些微红的光。
    又渴了,并且很饿。在夜间猎食,就是不反对与鸟兽为伍,我也没那份本事。幸而不冷;在这里大概日夜赤体是不会受寒的。我倚了那小屋的墙根坐下,看看天上那几个星,看看远处的树林。什么也不敢想;就是最可笑的思想也会使人落泪:孤寂是比痛苦更难堪的。
    这样坐了许久,我的眼慢慢的失了力量;可是我并不敢放胆的睡去,闭了一会儿,心中一动,努力的睁开,然后又闭上。有一次似乎看见了一个黑影,但在看清之前就又不见了。因疑见鬼,我责备自己,又闭上了眼;刚闭上又睁开了,到底是不放心。哼!又似乎有个黑影,刚看到,又不见了。我的头发根立起来了。到火星上捉鬼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不敢再闭眼了。
    好大半天,什么也没有。我试着闭上眼,留下一点小缝看着;来了,那个黑影!
    不怕了,这一定不是鬼;是个猫人。猫人的视官必定特别的发达,能由远处看见我的眼睛的开闭。紧张,高兴,几乎停止了呼吸,等着;他来在我的身前,我便自有办法;好象我一定比猫人优越似的,不知根据什么理由;或者因为我有把手枪?可笑。
    时间在这里是没有丝毫价值的,好似等了几个世纪他才离我不远了;每一步似乎需要一刻,或一点钟,一步带着整部历史遗传下来的谨慎似的。东试一步,西试一步,弯下腰,轻轻的立起来,向左扭,向后退,象片雪花似的伏在地上,往前爬一爬,又躬起腰来……小猫夜间练习捕鼠大概是这样,非常的有趣。
    不要说动一动,我猛一睁眼,他也许一气跑到空间的外边去。我不动,只是眼睛留着个极小的缝儿看他到底怎样。
    我看出来了,他对我没有恶意,他是怕我害他。他手中没拿着家伙,又是独自来的,不会是要杀我。我怎能使他明白我也不愿意加害于他呢?不动作是最好的办法,我以为,这至少不会吓跑了他。
    他离我越来越近了。能觉到他的热气了。他斜着身象接力竞走预备接替时的姿式,用手在我的眼前摆了两摆。我微微的点了点头。他极快的收回手去,保持着要跑的姿式,可是没跑。他看着我;我又轻轻的一点头。他还是不动。我极慢的抬起双手,伸平手掌给他看。他似乎能明白这种“手语”,也点了点头,收回那只伸出老远的腿。我依旧手掌向上,屈一屈指,作为招呼他的表示。他也点点头。我挺起点腰来,看看他,没有要跑的意思。这样极痛苦的可笑磨烦了至少有半点钟,我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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