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康你也不弱,别看不胖!坐下二十四圈,你比谁弱?”
五哥问。李二又停了刀子,笑得好象浑身都直痒痒。“就是,”子元完全承认这是事实。
孟康对镜子照了照,用力睁眼,青眼圈确是小了些,笑了一下。
尤二爷的脸还红着点,眼睛来回扫着大家;极慢的往外喷着烟。“五哥,晚上我去不去呢?”
“怎好意思不去呢;本来是我的请,吃马科长还不是一样?反正是咱们这伙人。”
“我先洗去了,”孟康说,“曹五这小子大概是死了!”“洗完再修也好,”尤二爷赶着说,很和气,有点无聊。“你问子元,”五哥说:“我是不是先约的马科长,子元?”“是,五哥,”子元的头立起来,用刮过的半边脸代表着全体的笑意。
“我先约的他,他说他已经预备了;不去不大好意思,是不是?”
“不是,”尤二爷心中似乎有点发乱,“我倒不是别扭;昨个,咱们不在乎那点钱!”
“当然,”子元的头又立起来:“我其实还有事;不去可不好意思!我得晚一点,也晚不了多少!”
尤二爷点了几下头,脸上透着思想很深沉,走过子元这边来。
“二爷不刮刮?”子元问。
“洗完再说。”尤二爷搭讪着走出去。
“子元,”
“五哥,”
谁也没说什么。
我先刮完,可是舍不得走,掏掏耳朵吧。
掏净一个耳朵,他们都完了。
他俩走出理发室去,曹五拿着家伙包儿走进来。
“曹五,人家找你半天了!”李二很不满意的样儿说。“又是那群王八兔子贼呀?”曹五往我这么看了一眼,看我是生人,他放大了胆:“×他们归了包堆的奶奶!”
我多给了一毛的小账;要是曹五给我刮了脸,或是修了脚,我至少得给一块。骂得真脆!要是有人把这群玩艺儿都煮巴煮巴当狗肉卖,我一定都买来,倒在河里去请王八们开开斋。
载一九三五年一月《东方杂志》第三十二卷第一期
日本兵又上齐化门外去打靶。照例门脸上的警察又检查来往的中国人,因为警察们也是中国人,中国人对防备奸细比防备敌人更周到而勇敢些,也许是因为事实上容易而妥当些;巡警既不是军人,又不管办外交。
牛家二头的大小棉袄的钮子都没扣着,只用蓝布搭包松松的拢住,脖子下面的肉露着一大块,饶这么着,他还走的发燥呢。一来是走的猛,二来也是心里透着急。父亲的病一定是不轻;一块多钱,这剂药!家离齐化门还有小十里子呢。齐化门就在眼前了,出了城,抄小道走,也许在太阳压山以前能把“头煎”吃下去。他脚底下更加了劲,一手提着药包,一手攥着个书卷。
门脸上挤着好多人,巡警们在四外圈着。二头顾不得看热闹,照直朝城门洞走。
“上哪去?”
城洞里嗡嗡了半天。
二头顾不得看这是对谁喊的,照直往前走;哼,门洞里为什么这样静悄悄的?
“孙子!说他妈的你哪;回来!”
二头耳中听到这个,膀子也被人捉住了。
“爸爸等着吃药呢!”他瞧明白了,扯他的是个巡警。“我又没偷谁!”
“你爷爷吃药,也得等会儿!”巡警把二头推到那群人里。
那群人全解衣扣呢;二头不必费这道手,他的扣子本来没扣着。有了工夫细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群人分为三等,穿绸缎的站在一处,穿布衣服而身上没黑土的另成一组,象二头那样打扮的是第三组。第一组的虽然也都解开钮扣,可是巡警只在他们身上大概的摸一摸。摸完,“走!”二头心里说:“这还不离,至多也就是耽误一顿饭的工夫;出了城咱会小跑。”轮到了第二组,不那么痛快了,小衣裳有不平正的地方要摸个二次了。摸着摸着,摸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红鼻子。红鼻子不叫摸:“把你们的头叫来!”巡长过来了:“哟!三爷!没看见您,请吧;差事,没法子;请吧!”红鼻子连笑也没笑,“长着点眼力;这是怎说的!”抹了红鼻子一把,出了城。好大半天,轮到了二头们。“脱了,乡亲们,冻不死!”巡警笑着说。“就手儿您替拿拿虱子吧,劳驾!”一个象拉车的说。“别废话,脱了过过风!”巡警扒下了一位的棉袄,抖了两三下。棉袄的主人笑了:“没包涵,就是土多点!”巡警听了这句俏皮的话,把棉袄掷在土路上:“爽性再加点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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