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村长低下了头去。
李全动了动。李村长跑了过去。李全睁开了眼,看明是父亲,他的嘴唇张了几张:“我完了!你们,去打吧!打,日本!”
张村长也跑了过来,豆大的泪珠落在李全的脸上。而后拍了拍李村长的肩:“咱们是朋友了!”
载一九三八年七月《抗战文艺》第一卷第十二期
王二楞的派头不小,连打电话都独具风格:先点上烟卷;在烟头儿烧到了嘴唇以前,烟卷老那么在嘴角上搭拉着;烦灰随便落在衣、裤上,永远不掸一掸;有时候也烧破了衣服,全不在乎,派头嘛。叼着烟,嘴歪着点,话总说的不大清楚。那,活该!王二楞有吐字不清的自由,不是吗?
拨电话的派头也不小:不用手指,而用半根铅笔。他绝对相信他的铅笔有感觉,跟手指一样的灵活而可靠。他是那么相信铅笔,以至拨号码的时候,眼睛老看着月份牌或别的东西。不但眼看别处,而且要和别人聊天儿,以便有把握地叫错号码。叫错了再叫,叫错了再叫,而且顺手儿跟接电话的吵吵嘴。看,二楞多么忙啊,光是打电话就老打不完!
已经拨错了八次,王二楞的派头更大了:把帽子往后推了推,挺了挺胸,胸前的烟灰乘机会偷偷地往下落。下了决心,偏不看着“你”,看打得通打不通!连月份牌也不看了,改为看天花板。
“喂,喂!老吴吗?你这家伙!……什么?我找老吴!……没有?邪门!……什么?看着点?少说废话!难道我连电话都不会打吗?……我是谁?在哪儿?你管不着!”啪,把听筒一摔,补上:“太没礼貌!”
“喂,老吴吗?你这……什么?什么?……消防第九队?……我们这儿没失火!”
“二楞,着了!”一位同事叫了声。
“哪儿着了?哪儿?喂,第九队,等等!等等!……,这儿!”二楞一面叫消防第九队等一等,一面拍打桌上的文件——叫从他嘴角上落下来的烟头儿给烧着了。“喂,喂!没事啦!火不大,把文件烧了个窟窿,没关系!”二楞很得意,派头十足地教育大家:“看,叫错了电话有好处!万一真烧起来,消防队马上就会来到,嘻嘻!”
从新点上一支烟,顺手把火柴扔在字纸篓儿里。“喂,老吴吗?你这……要哪儿?找老吴!……怎么,又是你?这倒巧!……说话客气点!社会主义道德,要帮助别人,懂吧?哼!”
二楞的铅笔刚又插在电话机盘的小孔里,一位同志说了话:“二楞,我可要送给你一张大字报了!”
“又批评我什么呀?”
“你自己想想吧!你一天要浪费自己多少时间,扰乱多少人的工作呀?你占着消防队的线,很可能就正有失火的地方,迟一分钟就多一些损失!你也许碰到一位作家……”“哪能那么巧!”
“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该伺候你,陪着你闹着玩吗?……”“喂,老吴吗?”二楞的电话又接通了:“……不是?……你是个作家?……我打断了你的思路,也许半天不能……那你就挂上吧!等什么呢?”二楞觉得自己很幽默。然后对要写大字报的同志说:“多么巧,真会碰上了作家……”“又冒烟了!”有人喊。“字纸篓!”
“二楞,叫消防队!”
“不记得号数,刚才那回是碰巧啦!”二楞扑打字纸篓,派头很大。
载一九五八年六月号《新港》
海上的空气太硬,丁坐在沙上,脚指还被小的浪花吻着,疲乏了的阿波罗——是的,有点希腊的风味,男女老幼都赤着背,可惜胸部——自己的,还有许多别人的——窄些;不完全裸体也是个缺欠“中国希腊”,窄胸喘不过气儿来的阿波罗!
无论如何,中国总算是有了进步。丁——中国的阿波罗——把头慢慢的放在湿软的沙上,很懒,脑子还清楚、有美、有思想。闭上眼,刚才看见的许多女神重现在脑中,有了进步!那个象高中没毕业的女学生!她妈妈也许还裹着小脚。健康美,腿!进步!小脚下海,呕,国耻!
背上太潮。新的浴衣贴在身上,懒得起来,还是得起,海空气会立刻把背上吹干。太阳很厉害,虽然不十分热。得买黑眼镜——中山路药房里,圆的,椭圆的,放在阿司匹灵的匣子上。眼圈发干,海水里有盐,多喝两口海水,吃饭时可以不用吃咸菜;不行,喝了海水会疯的,据说:喝满了肚,啊,报上——什么地方都有《民报》;是不是一个公司的?——不是登着,二十二岁的少年淹死;喝满了肚皮,危险,海绿色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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