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10)

2025-10-10 评论

    “你过来,”子敬把声音低降得无可再低,“昨天晚上我看见给我治病的那个小医生吻她来着!”
    “喝!”天一的脸登时红起来。“那怎么办呢?”“还是得联合战线,先战败小医生再讲。”
    “又得设计?老实不客气的说,对于设计我有点寒心,上次——”
    “不用提上次,那是个教训,有上次的经验,这回咱们确有把握。上次咱们的失败在哪儿?”
    “不诚实,假充大胆。”
    “是呀。来,递给我耳朵。”以下全是嘀咕嘀咕。
    秀珍七点半来送药——一杯开水,半片阿司匹灵。天一七点二十五分来到。
    秀珍笑着和天一握手,又热又有力气。子敬看着眼馋,也和她握手,她还是笑着。
    “天一,你的气色可不好,怎么啦?”子敬很关心的问。“子敬,你的胆量怎样?假如胆小的话,我就不便说了。”“我?为人总得诚实,我的胆子不大。可是,咱们都在这儿,还怕什么?说吧!”
    “你知道,我也是胆小——总得说实话。你记得我的表哥?西医,很漂亮——”
    “我记得他,大眼睛,可不是,当西医;他怎么啦?”“不用提啦!”天一叹了一口气:“把我表嫂给杀了!”“哟!”子敬向秀珍张着嘴。
    “他不是西医吗,好,半夜三更撒呓症,用小刀把表嫂给解剖了!”天一的嘴唇都白了。
    “要不怎么说,姑娘千万别嫁给医生呢!”子敬对秀珍说:“解剖有瘾,不定哪时一高兴便把太太作了试验,不是玩的!”“我可怕死了!”天一直哆嗦:“大解八块,喝,我的天爷!
    秀珍女士,原谅我,大晚上的说这么可怕的事!”“我才不怕呢,”秀珍轻慢的笑着:“常看死人。我们当看护的没有别的好处,就是在死人前面觉到了比常人有胆量,尸不怕,血不怕;除了医生就得属我们了。因此,我们就是看得起医生!”
    “可是,医生作梦把太太解剖了呢?”天一问。“那只是因为太太不是看护。假如我是医生的太太,天天晚上给他点小药吃,消食化水,不会作恶梦。”“秀珍!”小医生在门外叫:“什么时候下班哪?我楼下等你。”
    “这就完事;你进来,听听这件奇事。”秀珍把医生叫了进来,“一位大夫在梦中把太太解剖了。”
    “那不足为奇!看护妇作梦把丈夫毒死当死尸看着,常有的事。胆小的人就是别娶看护妇,她一看不起他,不定几时就把他毒死,为是练习看守死尸。就是不毒死他,也得天天打他一顿。胆小的男人,胆大的女人,弄不到一块!走啊,秀珍,看电影去!”
    “再见——”秀珍拉着长声,手拉手和小医生走出去。子敬出了院。
    天一来看他。“干什么玩呢,子敬?”
    “读点妇女心理,有趣味的小书!”子敬依然乐观。“子敬,你不是好朋友,独自念妇女心理!”
    “没的事!来,咱们一块儿念。念完这本小书,你看吧,一来一个准!就怕一样——四角恋爱。咱们就怕四角恋爱。上两回咱们都输了。”
    “顶好由第三章,‘三角恋爱’念起。”
    “好吧。大概几时咱俩由同盟改为敌手,几时才真有点希望,是不是?”
    “也许。”

    黄先生已死去二十多年了。这些年中,只要我在北平,我总忘不了去祭他的墓。自然我不能永远在北平;别处的秋风使我倍加悲苦:祭黄先生的时节是重阳的前后,他是那时候死的。去祭他是我自己加在身上的责任;他是我最钦佩敬爱的一位老师,虽然他待我未必与待别的同学有什么分别;他爱我们全体的学生。可是,我年年愿看看他的矮墓,在一株红叶的枫树下,离大悲寺不远。
    已经三年没去了,生命不由自主的东奔西走,三年中的北平只在我的梦中!
    去年,也不记得为了什么事,我跑回去一次,只住了三天。虽然才过了中秋,可是我不能不上西山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才再有机会回去呢。自然上西山是专为看黄先生的墓。为这件事,旁的事都可以搁在一边;说真的,谁在北平三天能不想办一万样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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