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18)

2025-10-10 评论

    茶房来了,眉毛拧得好象要把谁吃了才痛快。
    “干吗?先——生——”
    “拿茶!”上面的雷声响亮。
    “这不是两壶?”茶房指着小桌说。
    “上边另要一壶!”
    “好吧!”茶房退出去。
    “茶房!”
    茶房的眉毛拧得直往下落毛。
    “不要茶,要一壶开水!”
    “好啦!”
    “茶房!”
    我直怕茶房的眉毛脱净!
    “拿毯子,拿枕头,打手巾把,拿——”似乎没想起拿什么好。
    “先生,您等一等。天津还上客人呢;过了天津我们一总收拾,也耽误不了您睡觉!”
    茶房一气说完,扭头就走,好象永远不再想回来。
    待了会儿,开水到了,马裤先生又入了梦乡,呼声只比“茶房”小一点。可是匀调,继续不断,有时呼声稍低一点。用咬牙来补上。
    “开水,先生!”
    “茶房!”
    “就在这儿;开水!”
    “拿手纸!”
    “厕所里有。”
    “茶房!厕所在哪边?”
    “哪边都有。”
    “茶房!”
    “回头见。”
    “茶房!茶房!!茶房!!”
    没有应声。
    “呼——呼呼——呼”又睡了。
    有趣!
    到了天津。又上来些旅客。马裤先生醒了,对着壶嘴喝了一气水。又在我头上击打靴底。穿上靴子,溜下来,食指挖了鼻孔一下,看了看外面。“茶房!”
    恰巧茶房在门前经过。
    “拿毯子!”
    “毯子就来。”
    马裤先生出去,呆呆地立在走廊中间,专为阻碍来往的旅客与脚夫。忽然用力挖了鼻孔一下,走了。下了车,看看梨,没买;看看报,没买;看看脚行的号衣,更没作用。又上来了,向我招呼了声,“天津,唉?”我没言语。他向自己说,“问问茶房,”紧跟着一个雷,“茶房!”我后悔了,赶紧的说,“是天津,没错儿。”
    “总得问问茶房;茶房!”
    我笑了,没法再忍住。
    车好容易又从天津开走。
    刚一开车,茶房给马裤先生拿来头一份毯子枕头和手巾把。马裤先生用手巾把耳鼻孔全钻得到家,这一把手巾擦了至少有一刻钟,最后用手巾擦了擦手提箱上的土。
    我给他数着,从老站到总站的十来分钟之间,他又喊了四五十声茶房。茶房只来了一次,他的问题是火车向哪面走呢?茶房的回答是不知道;于是又引起他的建议,车上总该有人知道,茶房应当负责去问。茶房说,连驶车的也不晓得东西南北。于是他几乎变了颜色,万一车走迷了路?!茶房没再回答,可是又掉了几根眉毛。
    他又睡了,这次是在头上摔了摔袜子,可是一口痰并没往下唾,而是照顾了车顶。
    我睡不着是当然的,我早已看清,除非有一对“避呼耳套”当然不能睡着。可怜的是别屋的人,他们并没预备来熬夜,可是在这种带钩的呼声下,还只好是白瞪眼一夜。
    我的目的地是德州,天将亮就到了。谢天谢地!
    车在此处停半点钟,我雇好车,进了城,还清清楚楚地听见“茶房!”
    一个多礼拜了,我还惦记着茶房的眉毛呢。

    清明已过了,大概是;海棠花不是都快开齐了吗?今年的节气自然是晚了一些,蝴蝶们还很弱;蜂儿可是一出世就那么挺拔,好象世界确是甜蜜可喜的。天上只有三四块不大也不笨重的白云,燕儿们给白云上钉小黑丁字玩呢。没有什么风,可是柳枝似乎故意地轻摆,象逗弄着四外的绿意。田中的清绿轻轻地上了小山,因为娇弱怕累得慌,似乎是,越高绿色越浅了些;山顶上还是些黄多于绿的纹缕呢。山腰中的树,就是不绿的也显出柔嫩来,山后的蓝天也是暖和的,不然,大雁们为何唱着向那边排着队去呢?石凹藏着些怪害羞的三月兰,叶儿还赶不上花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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