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空无一人的池子里并不感到沮丧,因为我把你们争先恐后的上岸,看作是为了争先恐后抢到我的书。」
小路给成群结队的等待搓泥和搓了泥等着打肥皂和到喷子下面冲干净的我们人手一册发了两卷书。当然一本是第一卷,一本是第二卷。有拿起来就翻第一卷的,有拿起来就翻第二卷要先看结果再回头看原因先过将来再回头过现在和过去的。这就看各人习惯的不同了。不看我们还没什么,一看我们就觉得我们真应该看,我们真不该这么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命运和过去交到我们不相信和对面不相识的人手里。看着小刘儿也挺老实呀,我们就在车站把我们的行李甚至我们的孩子暂时托付给他了,没想到等我们刚刚转过头来,他已经把我们的行李和孩子给拐走了和倒卖了。现在我们看着他的书,就好象我们在车站看到他背着我们的行李和孩子背影一闪呢。转眼他在人群里就不见了。我们哭着找不到我们的行李和孩子。何况我们的盘缠我们的思想、情感、感悟和我们的心还在他背走的包袱里呢。我们失掉了我们的盘缠和思想,我们今后的路还长着呢我们怎么往前走?我们失掉了我们的心,今后我们可怎么活呢?我们失掉了孩子,大家不就说我们像小刘儿一样是一个傻冒了吗?我们失掉了我们的过去哪里还有我们的现在和将来呢?不看这两本书我们还能活下去,一看这两本书我们就真的活不下去了。我们一下就义愤填膺了。我们真不知道我们的身影留在我们的身后会是这样。连牛根都在那里抱着脑袋哭了:
「我是一个多么老实的人呀。我平时跟小刘儿关系不错呀。怎么一到关键时候,一到了书里,他就把我变成了一条狗呢?」
别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当时就炸了窝和哄了场。除了牛根,我们故乡还有女免唇和卡尔·莫勒丽这样的人呢。还是教授对我们好呀。在一切要定稿和定案之前,先让我们看了看我们的原形和原状。这还开什么讨论会呀,我们就一边搓泥和淌泪,一边把它变成诉苦会和斗争会就是了。一边躺在一条长凳上让人翻来倒去地搓泥,一边声泪俱下地开始诉苦,在这充满澡堂子味道的世界里,不也别有一番情趣和景象吗?问题是我们不单对小刘儿有仇和苦,还有我们之间呢?我们之间过去也相互看着不顺眼呀。看着是一本书,原来是一本本的血泪帐。小刘儿呢?小刘儿这时还浑然不觉地在大池子里飘水草和沉浸在刚才发书的兴奋中呢。他哪里想到这就是他恶贯满盈之后走投无路的开始呢?
「我先说!」
「我先说!」
大家开始举着手争先恐后地要第一个控拆和拆苦。还是我的冤仇深呀。还是我的委屈大呀。大家的手举得像森林一般。这个时候我们的主持人刘全玉教授也刚搓过背像一个泥人一样从条凳上坐了起来,刚才他还对我们束手无策,现在看到这种情形,一下推开小路,又反客为主地端上了架子。一切都不出我之所料呀。他一起身,泥雨横飞,申请发言离他近的积极分子,这时都落了一脸和一身。有的还一下迷了眼睛。但这些迷了眼睛的人现在连擦也顾不得,一边憋着流出的痛泪和痒泪,一边还在那里盲目地举着自己的小手嘴里不停地和着众人说:
「我先说!」
「我先说!」
好象谁先说,谁的苦就越大;谁越是对小刘儿前两卷有意见,谁的形象在书中就越被扭曲本来的形象就越高大似的。于是现在就不是诉苦,而成了某种形式的比赛了。而世界上一旦出现比赛和赌气,我们的身体和心灵倒是要马上变形和扭曲了。就像运动员在赛场上的身体和动作一样。我们在赛场上就已经不是我们就好象我们在舞台上就已经不是生活中的我们而是根据剧情的变化和发展来塑造和改变一样。我们本来是要挑破一场戏,但在挑破这场戏的过程中,我们又开始了另外一场比赛和开锣了另外一场戏。用另一场戏来总结上一场戏,这本身就含着连环套和戏中戏呢。闪回用得太多了吧?回忆中的人怎么又插上一段回忆呢?如果说我们的刘教授在他的聪明和智能之外还有什么闪失的话,这样的错误和闪失恐怕也是他始料不及的。他的连环套就只是套中我们吗?就没有套中他自己吗?但是事后刘全玉教授还是梗着脖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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