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面和花朵(46)

2025-10-10 评论

    「我总是认为,人之初,性本善。曹成、小麻子这些人虽然身处高位,高处不胜寒,但本质都不错,知道体恤下人。我六指一个手艺人,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能有几个这样的朋友在历史上和现实中抬举我,已经可以死而无撼了。」
    接着将他几个瘌痢头徒弟召集到一块,他就着驴钱,喝着老酒,伸出第六个指头说:
    「我平日说什么来着?别小看我们的工作,虽是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你们也知道,我不是一个肤浅的人,早已过了那个阶段,不是说上边的人、有身份的人、贵族叫我去剃了几回头,让专机接我我就沾沾自喜;但你也不能不承认,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剃头匠都可以被贵族叫被专机接的。有的人毕其一生努力,也不可能坐上一回专机。每当我夹着剃头布包着的剃头家伙,坐在豪华的专机上,专机上就我一个乘客,来来往往的一串空姐为我一个人服务,我就想起我小的时候,在山西的大槐树下,俺娘拉着我的手沿村讨饭的情形。后来俺娘死了,我跟人学手艺,担着一头热一头凉的剃头挑子,打着挂链,沿村给人剃瘌痢头──一般人的好头都不让我剃,那时哪里想到会有今天?想着想着,我就流下泪来。空姐见我流泪,十分疼爱我,就上来用她纤细的小手为我拭泪,并说:『看来六指点大师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你听听这话,多么体贴呵护人的心情。我上去抓住她的手,放到我的胸前,更加哽咽起来……」
    六指的几个徒弟听得如痴如醉,一个瘌痢头上来问:
    「你接着也要忙里偷闲给她的上下剃一把吗?」
    六指没理他,而是话锋一转,说:
    「在外边人家这么尊敬我,抬举我,爱我和心疼我,可是在咱们内部呢?听说还有人说我的坏话,传我的小道消息,贬低我的人格和我的艺术水平,说我老一套,不学习后现代理论,我现在倒要问问,你学习了又怎么样,就可以取我而代之吗?你的水平比小麻子和空姐还要高吗?你会让头发乌云翻滚和让眉毛变红和眼睛变绿吗?如果是那样,我就服气你。可惜你还不会,错过了那个年头;你怎么知道那个年头就不后现代呢?也许你们只是我们的简单重复呢?任你奸似鬼,喝了老爹的洗脚水。你们跟我,还得学些年头呢!你们离上专机的日子,还有一段路程要走呢!空姐的手,你们可望而不可及,我六指点却已经把它牢牢抓在了怀中,你又奈何?我明白你的美梦,但我还是要正告你,你这美梦也做得太早了。你的狼子野心和司马昭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和路人皆知。我劝你还是收了和死了这条心,这对你本人的提高和成长,要好得多呢!捣你的大粪去吧!……」
    六指愤怒地瞪着他的徒弟们。把几个瘌痢头弄得面面相觑,纷纷像鸡叨米一样点着头说:
    「师傅,放心,我们服气你,我们安心捣我们的大粪!
    六指大获全胜,十分得意。正因为得意,乐极生悲,突然又双手掩面,潸然泪下。又把他的徒弟们吓了一跳,说:
    「师傅,我们刚才不是说了,我们不抢你的班,不造你的反,不说你的坏话,不打你的小报告,不写你的匿名信,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让你上专机的地位受到威胁,给你实行终身制,这成了吧?你就不要伤心,再挤那点猫尿给我们看了!」
    六指说:
    「这次伤心,不是因为那个,我是突然又想起了当年大槐树下我的老情人,想起了我的柿饼脸。如果柿饼姑娘现在还活着,看我现在混得如此风光,还不知怎么高兴呢!我与她之间,肯定也不存在那些不能沟通的障碍;她的老杂毛爹,肯定也不会再阻挠我们的婚事。说不定我们现在正在拜花堂或是洞房花烛夜呢!你想,那是一个什么感觉?」
    瘌痢头徒弟劝他:
    「师傅,空姐的手都抓上了,别再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我们就不信,现代的空姐,不比古时的一个穷山村的柿饼脸要好。一个柴禾妞,她的腰有空姐细吗?腿有空姐嫩吗?脸上抹润肤露肚上刺荷花吗?你就别得便宜卖乖了。你要这样,我们夜里一个个扳枪睡觉,我们又该怎么样呢?你是哭自己呢,还是气我们呢?你的动机,我们倒是要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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