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正未有穷期
本来这也是一个重新认识客观和重新提高自己的机会呀,但是我们的面瓜哥哥这时已经精疲力乏,已经力不从心,已经灯干油尽,已经槁木死灰,看到这任重道远,竟像看到永远割不到头的麦子一样,开始第一次在世界上失去割麦和蹲着──连同以前的稀屎和屁、偷眼和偷食──的所有信心。我不蹲着,我该怎么样呢?我该怎样摆正自己身体的位置呢?接着就有了:
站着也不是……
坐着也不是……
趴着也不是……
爬着也不是……
上来也不是……
下来也不是……
张口不是……
闭口也不是……
眉毛不是……
眼睛也不是……
裤裆不是……
肚脐也不是……
……
终于到了肚脐。信心一个个被彻底摧毁。──当一切都一无是处时,谎言也已经没有用了,谎言已经挽救不了已经处于灭顶之灾的面瓜哥哥了,偷和不偷成了一样──这时,我们的面瓜哥哥──牛根──也就理所当然地「扑通」一声──这时可是世界上第一次恢复声音──跳进了黄河。本来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我们的面瓜哥哥跳进黄河就洗清了。
当然,在我们的面瓜哥哥跳黄河──自杀──之前,他心里一定还有过他杀的念头呢。当外部已经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时,他所有的反抗和谎言,开始龟缩到内心。──这时我们就发现了牵牛的纰漏──你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牛根的什么「不是」你都说了,但你就是忘了说:
你的心也有不是……
你的匪夷所思也有不是……
……
最重要的你忘记了说。于是在外部谎言彻底破灭之后,就引起了面瓜哥哥在自杀之前激烈的内心反抗──你也是引火烧身。当两个人在世界上只能存在一个人的时候,他在自毁之前,一定要在那里幻想着毁人呢。他在那里痛快淋漓地想:我岂但毁的是我自己,我毁的是整个世界。──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如果我们只是从事物的表面出发把面瓜仅仅看成是一个面瓜,我们就上了世界和面瓜的当了。这个时候我们的面瓜表面上仍是面瓜,仍是那个坐不敢坐立不敢立蹲更不敢蹲趴不敢趴的面瓜──我们在太阳底下再也见不到蹲着的带着一些恓惶和迷惑表情的可爱的面瓜哥哥了──但是我们并不知道他壮怀激烈的内心。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把1969年满墙的标语和口号和面瓜哥哥联系到一起的话,我们才知道为什么说1969年是一个壮怀激烈的年头──1969年的壮怀激烈,仅仅存在于面瓜哥哥一个人的内心──这个时期他也是彻夜不眠呀──他的脑子在飞速地转动──他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恶毒过──他壮怀激烈的主要想法有:
旦夕如坐针毡──(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坐也不行的地步,这又是牵牛的失误)──,似此为人,不如早亡。
反正早晚要亡,与其早亡,不如鱼死网破
(这个时候我们的面瓜已经通过曲折的个人的途径达到了一个大境界。他已经有些视死如归了。)
(当然,这一切念头也都是在漆黑的夜晚和牵牛的鼾声里翱翔。这时已经发展到出气也不是的地步──牵牛在白天骂:
「你他妈的,你出气怎么就那么粗呢?」
可见我们的面瓜离黄河只有咫尺之遥了,当然这也从反面更加证明牵牛是一步错百步于是就更加紧了面瓜在漆黑夜里壮怀激烈的程度。)
……
火烧了她!……
油炸了她!……
出门让车碰死她!……
将她活埋!……
将她闷死……
将她大卸八块,将她剔骨剥肉,将她不同的身体部件和动作的发出点装到不同的塑料编织袋里,然后用站台票将它们分别装在不同的列车上!……
放到硬坐车厢的行李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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