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70)

2025-10-10 评论

    杏儿便随荀大妈到了外屋。原来荀大妈已经在屋当中拉了个挺像样的布帘儿,把屋子隔成了两间,那长沙发正好隔在外间,长沙发已被打开成了一张宽大的床,并且已经铺好了单子,搁上了枕头和被褥。荀大妈把杏儿引到沙发跟前,对她说:“杏儿,你睡一觉吧。睡醒了,咱们晚上包饺子吃——你大爷现在胸不疼了,正养神呢,他说晚上吃饺子,咱们今天吃一整天的家乡饭!”
    杏儿躺下了。沙发床太软,她觉得不舒坦。荀大妈在枕巾上洒了花露水,她闻着也不习惯。她自己也说不出是为什么,进京的兴奋感突然消失了。她发痴地想念起娘和枣儿来。娘这时候在干啥呢?枣儿的鹌鹑没犯病吧?枣儿啊,你可别忘了给娘沏蜂蜜水儿喝,你可得提防红玉的纠缠……

    本书的一个大主角——四合院。
    北京还有多少个大体完整的四合院?不知道哪个部门掌握着精确的数字。现在人们开始认识到保护野生动物的重要性,1980年玉渊潭栖落过几只白天鹅,其中一只被路过的青年工人用汽枪击毙,曾引起过公众的广泛激愤。其实,国内野生天鹅的数字,大大高于明清以来建成的四合院的数字,但直到目前,对于粗暴地对待四合院的行为——毫不吝惜地加以阉割、毁损乃至拆除,除了少数研究古代建筑史的专家外,人们似乎大都心平气和。四合院,尤其北京市内的四合院,又尤其是明清建成的典型四合院,是中国封建文化烂熟阶段的产物,具有很高的文物价值。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研究封建社会晚期市民社会的家庭结构、生活方式、审美意识、建筑艺术、民俗演变、心理沉淀、人际关系以及时代氛围的绝好资料。从改造北京城的总体趋向上看,拆毁改建一部分四合院是必不可免的,但一定要有意识地保留下一批尚属完整的四合院,有的四合院甚至还应当尽可能恢复其原来的面貌。如果能选择一些居民区,不仅保护好其中的四合院,而且能保护好相应的街道、胡同,使其成为依稀可辨当年北京风貌的“保留区”,则我们那文化素养很高的后人,一定会无限感激我们这一代北京人的。
    公元1982年12月12日,其中薛家正举行婚礼的这个位于北京钟鼓楼(70)附近的小院,便是一个虽经一定程度毁损,有所变形,然而仍堪称典型的一个四合院。
    所谓四合院,顾名思义,就是由四组房屋以方形组合而成的院落。没有到过北京四合院的人,顾名思义之余往往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这样的院落有什么稀奇呢?岂不单调、寡味?
    其实不然。它在方正之中又颇富于变化,在严谨寡淡之中又蕴含着丰富多彩。
    即以我们已经迈入并且初步熟悉了的这个院落为例。它是坐北朝南的。这是四合院最理想、最正规的方位。当然,在东西走向的街道胡同中,胡同南面的四合院,不得不采取与它相反而对称的格局,为了使院内最深处的正房成为冬暖夏凉的北房,南墙上往往要开出一排南窗,因而正房后面必有一个窄长的小院;如果办不到这点,或只好以南房为正房,或将挨着院门的一溜北房作为正房,而改变进门以后的院落格局。总之,在东西走向的胡同中,路北的四合院一般总显得比路南的四合院优越。据说当年路北和路南的四合院之间的差价,有时会相当惊人。如果是在南北走向的街道胡同中,或走向不正的斜街中——如离钟鼓楼(70)不远的大、小石碑胡同,白米斜街一类地方,则往往采取这样的盖造法:顺着街道胡同的走向设一个大门,进门以后,并不是四合院本身,等于留出一块“转身”的地方,然后再按东西走向街道胡同的格局,盖出院门朝南的四合院来,这样,里面的房屋便不至于也呈南北走向或斜向了;当然,也有按街道胡同走向盖的,这种四合院的价值,在当年不消说要等而下之了。
    我们已经迈入其中的这个四合院不仅方位最为典型,其格局、布置也堪称楷模。如果说整个院落是一个正方形或准正方形,那么,四合院的院门绝不会开在正面的当中,它一般都开在其东南角(如果是与其相反而对称的那种四合院,则开在其西北角)。这院门的位置体现出封建社会中的标准家庭(一般是三世同堂)对内的严谨和对外的封闭。院门一般都是“悬山”式的高顶,顶脊两边翘出不加雕饰的“鸱吻”。地基一般都打得较高,从街面到院门,一般都设置三至五级的石阶,石阶终端是有着尺把高厚门槛的大门,双开厚木门的密合度极高,想透过门缝窥视里面,几乎是不可能的。当年门上都镌刻、漆饰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一类的门联。门上有门钹(类似民族乐器中的钹,故名。钹钮上挂着叶形的金属片,供来客叩击叫门)。门边往往有一对小石座,或下方上狮,或整个雕为圆鼓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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