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铺(5)

2025-10-10 评论

    我觉出事情有些蹊跷,便将王全从教室拉出来,问李爱莲出了什么事。王全叹了一一口气,说:
    “听说她爹病了。”
    “病得重吗?”
    “听说不轻。”
    我急忙返回教室,向“耗子”借了自行车,又到学校前的合作社里买了两斤点心,骑向李爱莲的村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知道。
    李爱莲的家果然很穷,三问破茅屋,是土垛,歪七扭八;院子里黑洞洞的,只正房有灯光。我喊了一声“李爱莲”,屋里一阵响动,接着帘子挑开,李爱莲出来了。当她看清是我,吃了一惊:
    “是你?”
    “听说大伯病了,我来看看。”
    她眼中露出感激的光。
    屋里墙上的灯台里,放着一盏煤油灯,发着昏黄的光。靠墙的床上,躺着一个干瘦如柴的中年人,铺上满是杂乱的麦秸屑。床前围着几个流鼻涕水的孩子;床头站着一个盘着歪歪扭扭发髻的中年妇女,大概是李爱莲的母亲。我一一进屋,大伙全把眼光集巾到了我身上。我忙解释:
    “我是李爱莲的同学。大伙儿知道大伯病了,托我来看看。”
    接着把那包点心递给了李爱莲的母亲。
    李爱莲母亲这时从发呆中醒过来,忙给我让座:“哎呀,这可真是,还买了这么贵的点心。”
    李爱莲的父亲也从床上仄起身子,咳嗽着,把桌上的旱烟袋推给我,我忙摆摆手,说不会抽烟。
    李爱莲说:“这是我们班长,人心可好了,这……碗肉菜,还是他买的呢!”
    这时我才发现,床头土桌上。放着那碗我吃了一半的肉菜。
    原来是李爱莲舍不得吃,又端来给病中的父亲。床头前的几个小弟妹,眼巴巴地盯着碗中那几片肉。我不禁又感到一阵辛酸。
    坐了一会儿,喝了一碗李爱莲倒的白开水,了解到李爱莲父亲的病情——是因为又喝醉了酒,犯了胃气痛老病。我叮嘱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向李爱遴说:“我先回去了。你在家里呆一夜,明天再去上课。”
    这时李爱莲的妈拉住我的于:“难为你了,她大哥。家里穷,也没法给你做点好吃的。”又对李爱莲说:“你现在就跟你大哥回去吧。家里这么多人,不差你侍候,早回去,跟你大哥好好学……”
    黑夜茫茫,夜路如蛇。我骑着车,李爱莲坐在后支架上。走了半路,竟是无话。突然,我发现李爱莲在抽抽嗒嗒地呜咽,接着用手抱住了我的腰,把脸贴到我后背上,叫了一声:
    “哥……”
    我不禁心头一热。眼中涌出了泪。“坐好,别摔下来。”我说。我暗自发狠:我今年一定要努力,一定要考上。

    离高考剩两个月了。这时传来一个消息,说高考还考世界地理。学校原以为只考中国地理,没想到临到头还考世界地理。
    大家一下都着了慌。这时同学的精神,都已是强弩之末。王全闹失眠,成夜睡不着。“磨桌”脑仁疼,一见课本就眼睛发花。
    大家乱骂,埋怨学校打听不清,说这罪不是人家的。更大的问题还在于,大有都没有世界地理的复习资料。于是掀起一介寻找复习资料的热潮。一片混乱中,唯独“耗子”乐哈哈的。他恋爱的进程,据说已快到了春耕播种的季节。
    这样闹腾了几日,有的同学找到了复习资料,有的没有找到。离高考近了,同学们都变得自私起来,找到资料的,对没找到的保密,唯恐在高考中,多一个竞争对手。我们宿舍,就“磨桌”不知从哪里弄到一本卷毛发黄的“世界地理”,但他矢口否认,一个人藏到学校土岗后乱背,就象当初偷偷烧蝉吃一样。我和王全没辙,李爱莲也没辙,于是着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这时我爹送来馍,见我满脸发黄,神魂不定,问是什么书,我简单给他讲了,没想到双手一拍:
    “你表姑家的大孩子,在汲县师范教书,说不定他那儿有呢!”
    我也忽然想起这个茬儿,不由高兴起来。爹站起身,刹刹腰里的蓝布,自告奋勇要立即走汲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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