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望月(110)

2025-10-10 评论

    孙温会不会是孙氏家族的后代?如果是,那么他首先就会对曹寅怀有特殊的感情。
    我们都知道,正因为曹雪芹是曹寅的孙子,所以他在写《石头记》第五十二回交代时间,用了“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的造句,脂砚斋批就明确指出:“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样法,避讳也。”孙温绘《石头记》,虽然把人物服装冠饰都处理成明代样式,但房屋院宇器物陈设却都大体是清代生活的写实,他因此也就难免画到室内的西洋自鸣钟。按西洋传过来的格林威治记时规则,是一昼夜为24小时,与中国传统以12地支记时辰的规则相对照,是每2小时折合为一个时辰,那么,寅时就是后半夜3点到凌晨5点这段时间。孙温画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补雀金裘”,表达出了夜深人静的感觉,但并没有画自鸣钟。但他的这个套画里至少7次画到了自鸣钟,其中5次钟上的指针都标示在3点至4点之间,而细究书中相关的情节,却大都不是发生在夜里三四点或下午三四点,这就令人怀疑,他,以及也为孙姓的合作者孙允谟(小洲),他们在绘画时的潜意识里,都存在着一个“寅”的概念,使得他们总忍不住要将其浮升外化出来。孙小洲究竟是孙温的兄弟还是子侄,现无法判断,但他们那么长的时间里一直合作绘制此套画,应该至少是很亲近的本家关系。
    最奇特的是第二十五回“赵姨娘问计马道婆戏彩霞贾环烫宝玉”一幅。这幅画分左右两部分,其中并没有画赵姨娘问计,右边以较多的篇幅画出宝玉被烫后的情景,构图时在这个场景里画出了一架自鸣钟,画得出奇地大(比画上所有人物都高都壮),而且是单独安放在一个硕大的桌几上,在画面上几乎是居中的位置,非常扎眼,简直有点像一个神圣的牌位,而那钟面上,非常清晰地呈现出短针指3长针指12。书里写贾环烫宝玉的情节,明言是在他下了学,回到上房以后,王夫人命他抄经文,他“命人点灯,拿腔作势地抄写”,不可能是下午3点(申时),更不是在深夜3点(寅时),而很容易判断出来大约在17点也就是酉初,因此,孙温画这样一座触目惊心的大钟,并且故意犯一个“画不符书”的“低级错误”,就只能另作别解了。我推测,他就是故意要画出一个“寅”来。4点是寅正,他不画,亦有尊祖避讳之意,但3点也就进入了寅初,他点到为止。如果他是曹寅母亲孙氏一族的后人,知道曹雪芹是自己很近的姑表亲戚,他画这套画就一定会有比其他画师更隐秘的心理情感动机,而曹寅是孙氏与曹氏之间最伟大的一个衔接点,他不能不念之情深意挚,也就不能不在绘制这套私家画时趁便发挥以抒心曲。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
    ——《红楼梦》第十三回
    1
    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宁国府里的天香楼,被墨汁般的黑夜浸泡着,刮起了风,天香楼外的大槐树摇动着只剩残叶的枝条,把夜的黑波搅动得如同大海中的浊浪,天香楼便更像是一只遭遇海难的大船,任由命运将其无情地颠簸。
    贾珍摒绝了所有仆人,一个人迤迤逦逦地朝天香楼而去。
    从便门进入会芳园,风把残菊的衰香送至他的鼻孔,使本已心乱如麻的他,更有万箭穿心的难忍之痛。
    这位世袭三品威烈将军,在贾氏一族中,是自视最高的:不仅因为他是长房的嫡传,不像荣国府的那位叔叔贾政其实是过继而来,更不像跟荣国府东边另院别住的那位贾赦——他虽是贾政的亲哥哥,可那地位何其尴尬;他贾珍确称得上是一表人才,贾政何其迂腐,贾赦何其猥琐,他呢,风流倜傥,潇洒自如,而且,文虽不敢夸口,武却骑射俱帅,贾氏的荣华富贵,他享之泰然,贾氏的进一步飞腾,他本胸有成竹……但在这个深秋的夜晚,伫立在会芳园的花径上,贾珍却黯然心悸。
    他不由得回想起头年初秋,那些交织着巨大希望和不祥之兆的日子。
    ……那是绝对的秘密:他的儿媳妇秦可卿,明面上,算是营缮郎秦业的抱养女,其实,她那血脉,只差一步,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宣谕出来,令天下大吃一惊,而贾氏,特别是宁国府,又尤其是在父亲知难而退后毅然挑起重任的他,自然功不可没,那时候会得到怎样的褒赏啊!他将一一跪述,是如何瞒过了宗人府的严密查点注册,如何买通了养生堂,如何找到了恰恰年近五十还无子女的秦业,又如何挖空心思,设计出让秦业去养生堂抱出一个男婴时,“捎带脚”地又抱出了可卿的万全之计——倘单抱出一个女婴,必遭怀疑——而为了使可卿从小受到应有的贵族教养,他在老祖宗的进一步指示下,又费尽心机,从小把可卿以童养媳的名义收进府里,调理成如今这样的一个地道的国色天香……儿子贾蓉满了十五岁,老祖宗指示为他和可卿圆房,大面上也只好如此,但老祖宗只管一旁说什么“可儿是我重孙媳妇中第一个得意之人”,她和荣国府的那一群其实是坐享其成,真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甘冒风险的,还不是我贾珍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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