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是这样的!不是的!”郑生忽然焦急起来,大声分辩说,“阿隐,你听我说……”柳如是摇摇头:“不必再说了……”“不,”郑生固执地坚持,“阿隐,你昕我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烦躁已极的柳如是跺着脚,用双手捂住耳朵,尖声叫起来,“你走,你走,快走!”
像挨了重重一记似的,郑生再一次呆住了。渐渐地,一种混杂着冤屈和绝望的痛苦表情,使他的脸孔扭曲起来。他的嘴巴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喃喃道:“好的,我不说,我……走……”柳如是没有回头,只是情怀惨戚地闭上眼睛。听着那一步远似一步的足音,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在冷却、收缩、凝固,变得就像一块石头……然而,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情形发生了。已经走到门口的郑生,忽然不顾一切地狂叫了一声:“可是,我要让你明白,我的心是不会变的!”
说完,他咚咚咚地奔回来,大口地喘着气,一把抢过妆台上的一根紫玉大簪,反手就向胸膛刺去。连刺了两下之后,大约发觉被衣裳挡着,他又改变方位,向咽喉、脸上乱扎……柳如是猝不及防,大吃一惊,待到清醒过来,慌忙扑上去阻拦时,郑生的脸上、脖子上已经被簪子扎破了好几处,淌出殷红的鲜血来。
柳如是慌了手脚,一边高声叫着:“红情,红情!”一边试图用手去阻止鲜血流出。但是看来郑生的确下了狠劲,有一两处还真扎得颇深,鲜血从伤口里不断涌出,止也止不住,急得柳如是只好用力抱住他,用带哭的嗓音问:“郑郎,郑郎,你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郑生的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但是分明感到很快活。他喘着气,吃力地微笑着,说:“阿隐,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不会变……”“哦,我相信你,相信你!”大受感动的柳如是张开胳臂,更使劲地抱住他,“郑郎,你怎么不明白,我其实是多么舍不得你,怕你丢下我呀!哦……”说着,她再也管不住自己,终于像一根小草似的贴在对方身上,悲苦地、忘情地哭泣起来……
二
柳、郑二人的奸情,招来外间的议论纷纷是不假,但是,对这件丑事感到最难堪、最愤怒的,却要数钱府的家人们。
本来,早在四年前,当钱谦益决定以妻室之礼迎娶柳如是时,他们虽然不敢公开反对,背地里却极其反感,觉得以他们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竟被盛泽镇归家院的一个婊子硬挤进来,成为与正室陈夫人平起平坐的“柳夫人”,简直是一种奇耻大辱。更何况,这柳如是又绝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角色,进门之后,那种风尘荡妇的下作根性丝毫未变,以为当上了主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不仅对全家上下颐指气使,还常常公然欺压到陈夫人的头上来,如果不是老爷瞎了眼,把她当成宝贝一般,百般纵容,全力呵护,他们早就会联起手来,把她轰出府去了。
到如今,憋了好几年的恶气还未出,冷不防又冒出来这么一件羞辱家门的丑事,又怎不让他们——特别是几位做主子的感到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好!好!好!这才叫老天有眼,原形毕露!我早就说过的,这只骚狐狸,放着风流浪荡的婊子不做,使尽奸计给老爷灌迷汤,无非是看中了我家的地位钱财,日子一长,绝不肯安分守己,迟早都会闹出丑事来!瞧,这不是十十足足地应了!”
说话的是姨太太朱氏。身板壮实,长着一张圆盘脸的这个女人,是钱家惟一少爷的生母。仗着这份功劳,四年前,她曾经同柳如是有过一场沸反盈天的争斗,结果终于敌不过有老爷撑腰的对手,败下阵来。这些年,她慑于柳如是的权势气焰,不敢再兴波作浪,有时还得忍气吞声地巴结奉承对方;不过说到内心深处,却始终怀着一份怎样也消除不掉的怨毒。如今碰上了这么一个送上门来的机会,她自然不肯放过。因此,当今天,身为一家之主的陈夫人,对越传越难听的这件丑事再也无法装聋作哑,终于把平日关系密切的几位亲戚召来,打算商议对策时,朱氏就毫不犹豫地首先站出来发难了。
眼下,是在钱府正院的后堂。被陈夫人召来商议的,除了朱姨太和少爷钱孙爱之外,还有大、r环月容、侄孙少爷钱曾、心腹族人钱养先,以及陈夫人的亲弟弟陈在竹。这后三位当中,钱曾是作为家中的临时总管,一直住在府中的,其余两人则是因为常熟乡下兵荒马乱,无法安居,不久前一道带着家人前来投靠,如今也住在府里。这些人都算得上近戚至亲,因此也用不着避嫌,此刻就分散地坐在后堂内的椅子上。已经是仲冬时节,加上从昨夜起,气温骤然下降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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