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凤却像给吓得说不出来似的,只指着门外,结结巴巴地说:“也、也没什么,就是,就是……”顾眉火了。她瞪起眼睛,正想厉声呵斥,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外,忽然,门帘一掀,竞猛地钻进来一个剃发留辫的满人!
顾眉这一惊非同一般,她本能地往后一躲,迅速扯起被子,掩住几乎袒露的胸脯,同时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
那满人倒是没有迫近来。只见他“噔噔噔”走向椅子,一屁股坐下,低着头,沉声说道:“慌什么,是我!”
顾眉定一定神,才发觉对方十分眼熟,眨眨眼睛,仔细再瞧,忽然心中一亮,止不住仰起脖子,哈哈大笑起来。
“相……嗳哟,相公!”她倒在床上,一边指着对方,一边笑出了泪水,“你、你,嗳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确实,进来的这个人正是龚鼎孳。只不过,如今他的前半爿脑壳被剃得光光的,后面还梳起了一条大辫子。那模样,同满人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在最初的惊笑过去之后,顾眉才弄清楚:原来今天上朝之后,龚鼎孳等人的计划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孙之獬确实被弄得无班可立,愧惧欲死。谁知后来事情却发生了剧变。
当摄政王听了纠仪官的弹劾之后,不但没有责备孙之獬,反而代皇帝宣布了一道措辞严厉的圣旨,说是过去之所以不强令汉族官民剃发,是因为天下未定。
现在南京已经归顺,江南不日便可平定,汉、满若再不归一,就成了两国之人。
因此决定:自即日起,全体官民一律剃发改服。京城内外,直隶各省,限十天之内,尽行剃完。敢有规避,巧词争辩,决不轻贷!龚鼎孳及其同党们看见这种势头,哪里还敢强项?只得同百官一道下跪叩头,齐呼遵旨。而且,到了散朝之后,他们越想越觉得心慌,为了表示知错即改,还赶紧相率到就近的剃头店去,即时把头发剃掉了才回家……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果然给顾眉说中了,汉官们空自意气昂昂地鼓噪了一场,所落得的,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我们横竖已经走到这一步,”龚鼎孳最后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说,“这头发剃与不剃,其实倒没有什么。只怕江南从此可就多灾多难了!将来这出任督抚的,不管是谁,面对一局乱棋,也是够他挠头的!”
一
清王朝的决策者在兵不血刃地占领南京后,被江南各府县出乎意料的迅速归顺所鼓舞,终于一反人关之初的容忍态度,悍然决定在势力所及的范围内严厉推行剃发改服的诏令。但是,正如陈名夏等人所忧心忡忡地预言的那样,这道蛮横无理的命令,果然成了引发大规模反抗的导火索。事实上,恰恰就是在清朝打算变剿为抚的江南地区,被弘光政权突如其来的崩溃弄得蒙头转向、不知所措的士民们,已经从最初的沉重打击中逐渐清醒过来,并在那些不甘屈服的前明缙绅暗中策划下,酝酿着反抗的行动。正当剃发风暴呼啸着向南推进的当儿,在浙江省的余姚县,一场杀官起义的事变也猝然爆发了……黄宗羲是在通德乡黄竹浦的家中,得知县城已经起事的。一个多月前,他同陈贞慧、顾杲一道从南京的监狱逃出来,半路上,顾、陈二人先后分手而去,剩下他和黄宗会兄弟俩,还有书童黄安,狼狈回到家乡。看见他死里逃生,平安回来,一家人自然十分高兴;但是,他们带回来有关清兵正在南下的消息,又使乡人们感到惊恐不安。大家几经商议,觉得结果将会怎样虽然还不清楚,但是起码也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于是立即清点全村的丁壮,从中挑选出三百人,由黄宗羲自任头领,每天一早一晚,认认真真地操练起来。
过了大半个月,外面的风声愈来愈紧,忽而传说潞王已经投降,杭州已经失守;忽而又传说清兵正在沿钱塘江和大运河东下,浙东各府县望风归降,闹得人心震恐,开始设法躲的躲,逃的逃。黄宗羲虽然没有动,但是心中的那份混乱和恐惧,也是不可名状。“啊,完了!终于彻底地完了!这是注定了的,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他一次又一次紧攥双拳,痛苦而又激动地想。虽然为了防备盗贼乘机捣乱,他仍然坚持操练乡勇,但对于大局的那一份绝望和阴冷,却变得越来越深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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