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这儿,还有人追着来拜访?会是谁呢?他疑惑地想,随即接过帖子,只见上面写着:眷友弟张岱顿首拜黄宗羲微微一怔:张宗子?他怎找来了?虽然如此,但冲着对方是熟朋友,又是鲁监国跟前的大红人,黄宗羲倒也不好怠慢,于是把帖子朝王正中手里一递,又请大家稍待,然后独自匆匆迎出营门去。
哎,太冲!黄宗羲刚刚看见营门外影影绰绰有人站着,张岱的叫声就已经远远传来。
这个张宗子,都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还是这等纵情率性的脾气!黄宗羲无可奈何地想,只好加快脚步走过去。
太冲,你瞧我把谁给你带来了?待到黄宗羲走到跟前,张岱又兴冲冲地大叫。
黄宗羲不由得一怔,这才发现,张岱身后还跟着一胖一瘦两个人,剃得半根头发都不剩的一对脑袋,在日影下泛着青光,那个矮胖老儿还长了一脸的黑麻子哈,说,快说!这两位是谁?张岱快活地催促说。
黄宗羲疑惑地眨着眼睛,蓦然,心中一动,失声地叫起来:怎么?昆铜、柳老爸!是你们!哎,你、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来了?张岱学着黄宗羲的腔调说,来看你黄大人呀!哼,你可得好好谢我才成!要不是我,他们二位还不知道兄在这里,也不知道怎么来找呢!,,是的,若不是宗子兄盛情引路,沈兄与小老还不知何处访兄呢!柳敬亭微笑地证实。
不过,黄宗羲已经没有心思听了。他猛地趋前两步,一下子把沈士柱的双手抓在手里,随后又转向柳敬亭,忘情地大声说:哎,昆铜!柳老爸!可算见到你们了!你们是怎么来的?几时来的?这、这不是做梦吧?
不是做梦!不是!沈士柱也激动地大声回答,同样紧紧地抓住黄宗羲,眼泪随之夺眶而出。的确,过去在复社里,沈士柱是属于同黄宗羲感情最好的朋友之一。但是自从清兵南下之后,战祸连绵,彼此天各一方,不知生死,虽然也曾苦苦思念,但是却连打听的办法也没有。现在忽然意外重逢,那一份百感交集的滋味,确实不是言语所能表达。
莫哭,莫哭呀!看见沈士柱挣脱自己的把握,掩着脸,嗷嗷地放声大哭,黄宗羲关切地劝止说。可是,才劝了两句,他也止不住情怀激荡,喉头哽塞,汩汩地流下泪来。
这最初的一幕,如果无人劝止,也许还会持续下去。不过,张岱终于开口了。
于是大家才勉强控制住各自的感情,揩干眼泪,重新行礼相见。随后,黄宗羲就把客人让进营中的竹棚子里坐下,并吩咐小校奉上茶来。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自然首先要问到客人们此来的经历。原来,沈士柱和柳敬亭是从南京南下,投奔这里的。本来还有余怀同行,可是为着寻访冒襄,余怀半路去了宜兴。十天前,沈、柳二人来到钱塘江对岸,正碰上水上大战刚结束,清兵防范特别严。他们用重金买通了一名当地渔夫,驾小船乘黑夜偷着过了江,上岸之后不久,就遇到义军的巡哨,几经辗转,才被送到绍兴。在等候鲁监国召见时,碰巧遇见张岱,交谈之下,得知黄宗羲在这里,因此今日匆匆赶来相见这番出师西征,张岱说,就是因为他们二位路上刺探到消息,得知鞑子大队援军就要开到,特地不避艰险,日夜兼程赶来报告,监国才作此决断的。
功劳可不小哩!
好,好!黄宗羲连声说,感动地望着两位朋友那风尘仆仆、晒得黧黑的脸,以及那显然是为着掩饰身份的光头,心中又一次激荡起刚毅慷慨之情,觉得有这样一批忠心耿耿、生死与共的朋友,抗清事业应该大有希望。就算万一不幸,为此献上性命,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于是,他开始怀着对这种友情更深的爱恋,向对方急急地询问起旧日那班朋友的情形,问到顾杲,问到吴应箕,问到陈贞慧和侯方域,还问到张自烈和梅朗中。虽然有许多情况,沈、柳二人也并不清楚,但是哪怕只是零星消息,也足以使黄宗羲兴奋莫名哎,有一件事,弟差点忘了。正谈得高兴的沈士柱忽然压低声音说:听说钱牧斋打算辞掉鞑子的官不做,返回江南来呢!
兄是说钱牧斋?黄宗羲有点疑心没听清。不过,看见对方点点头,他脸色就突然变了:哼,他还有脸回来?他回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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