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抱琵琶的只是不服,争辩道:“我改好了多少的唱词儿,你怎的就不算这个账了?……”
妙玉心下判定,顾不得许多,忙到舱门边,掀开门帘,招呼船夫,命他将那花船唤过来,告诉那船上妈妈,只要那昆琶女过这船来,银子多给些无妨;船夫不愿意,妙玉递过一两纹银,船夫掖进怀里,方将船划过去,挨进那船,朝那鸨母喊话;那鸨母以为这边船上有男人欲取乐,便伸手要了个大数目,妙玉让船夫将两锭银子交鸭母手上,那鸨母才放琵琶女过了船,妙玉又让船夫传话,言明两个时辰后再来接走,那鸨母喜之不尽,花船暂去了。
那花船上的琵琶女,不是别人,便是史湘云。卫若兰牺牲后,他家被抄的稀巴烂,他被辗转卖过几次,期间也曾逃跑,却终于还是陷在火坑,这时流落在瓜州渡口,每日被遣在花船上,由鸨母监督和另几位姐妹兜揽生意;他因有些咬舌,唱工自然不如其他姐妹,只能以演奏琵琶、吹笛、吹箫等取悦客官,而那些客官却是爱听小曲的为多,为此湘云被鸭母打骂也非止一日。被妙玉唤上船后,两个人呆在船舱里,妙玉关拢了门窗,也不曾有琵琶弹奏及吟唱之声,移时,只有幽幽的哭泣之声逸出,究竟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别人何以得知?就是石头知道,亦不愿详细道出,实在那娇艳海棠,不该遭那般刀风剑雨!
且说琴张回到船上,进到妙玉的舱房时,舱房面貌已恢复如初。琴张本想报告些岸上的见闻,却见妙玉已命船工将他事先作了记号的三只箱子,摆放在那里,琴张颇觉诧异,未及开口问,妙玉便对他道:“琴张,我们就此要别过了。”
琴张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且连为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妙玉沉静的说:“这些年来,你跟着我,真难为你了。也不是谢你,也不是补偿你,这只最重的箱子,你拿去。里头有什么,打开自然明白。两位嬷嬷,也很不容易,那两只箱子是给他们的。这三只箱子的锁,我都给你们换了寻常的,钥匙都在锁眼里,你们各自管好吧。”
琴张这才急着问:“师傅要到那儿去?这里才是瓜州,还没过得大江,离苏州还远呢?出京的时候,不是说,我们兴许还要走得更远,指不定要去杭州么?我还当要带我们去灵隐寺呢!”
妙玉道:“我要带上五只箱子,在这里下船了。”琴张急得哭了,因问为何要在这瓜州下船,且为何弃他不要?并发誓要追随妙玉,不愿自去。妙玉道:“我去一架枯骨那里,往烂泥潭里跳,比如下地狱了。这是我的运数。你为何要白赔在里面?”
琴张听不懂他的话,但知师傅从来是主意既定,驷马难追,九牛难拗,哀哀的哭个不停。妙玉竟由他哭个痛快。终于,琴张、两位嬷嬷,与妙玉跪别后,带着妙玉赠予的箱子,各奔前程。
那时,贾宝玉已往忠顺王面前自首,要他当面放出甄宝玉,让甄宝玉自去。那王爷见贾宝玉自己来了,只得放出甄宝玉,但警告他:“你们两个爱红的宝玉,都克我府太妃,神仙在太妃梦里留言,你们必须在京城千里之外,方不碍他事。甄宝玉听着:你若私下北上,越过千里界限,我定将你捉拿问罪!你知圣上以孝治国,我对太妃尽孝,圣上必定褒奖,你若坏我孝道,报知圣上,莫说将你监禁,就是正法,亦顺理成章!”
两个宝玉都不信鬼神,心中皆不服,然贾宝玉只欲甄宝玉得释,甄宝玉知与王爷争辩只是徒劳,就都不作声。王爷对甄宝玉一拍惊堂木:“你敢不敢私下北上?”
甄宝玉便道:“金陵乃我故乡,甚爱此地,留此无憾。”
王爷便喝:“还不快滚!”
甄宝玉就起身朝贾宝玉一揖,一溜烟跑下船,远遁藏匿起来。贾宝玉自首,换出甄宝玉一事,顿时轰动瓜州,人人传诵,妙玉亦知。那王爷将贾宝玉扣下,放言其有忤逆文字新案,尚须细审,恐须定谳再次监禁。
琴张等分别离去后,妙玉便带着五只箱子,径到忠顺王爷大船前求见。先那军牢快手并副官还轰他,后报与王爷,王爷忙令将那尼姑带到他面前。妙玉到来,王爷惊艳。
妙玉对王爷道:“闻知你在京城就放言,那贾宝玉逆文一案,本可大可小,可轻放可重判,生杀予夺,全在你一言定鼎。若有人带成瓷来为贾宝玉说情,你可从轻放他自去。此话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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