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卫若兰去往卫家圃,湘云执意要送他一程。卫若兰与冯紫英、陈也俊约定在城北二十里的河边集合,一起前往,其余人等各取路径在几日内分批前去。车马到得那河边码头,卫若兰下马,翠缕先从骡车里出来,扶下湘云,湘云与若兰话别,依依不舍。若兰情动难耐,道:“让我香一个吧。”
湘云本不在乎,谁知那时紫英、陈也俊及坐骑已在渡船上,看着他们俩那模样不禁大笑,湘云就退一步躲开了。卫若兰只得对湘云再注目一笑,便牵马上船去了。那渡船启动,缓缓朝对岸驶去,湘云望着那漾漾河水,并那船上渐渐远去的,准折得他幼时坎坷形状、发誓要跟他地久天长的挚爱夫君,心里滋味齐全甜为主。他那里知道,那竟是他与卫若兰的永诀。此后每当忆及他退后拒给那一香,都痛彻肺腑的抱憾,正是:人生多少深憾事,只在犹疑一拒中!
且说那日吴贵妃父亲吴天佑,想方设法将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约到家中,好生款待。吴天佑打听宫中情况,夏守忠只是哼哼哈哈敷衍。吴天佑就道:“我家在东郊盖的那省亲别墅,自那年圣上恩准贵妃娘娘省亲后,一直空着。原是为娘娘准备的,娘娘不来,怎敢擅用?只是如今又届春暖花开,满园春色,姹紫嫣红,竟全锁在围墙之中,如此岂非辜负造化之功?”
夏太监便道:“若要不辜负,你打算如何?”
吴天佑道:“正是要请示夏老爷,给拿个大主意。”
夏太监便笑道:“你家的事,大主意你拿,我怎好僭越!”
吴天佑便道:“我家的事,更是夏老爷家的事。我想着,夏老爷在宫外家眷亦多,虽自有好园子,究竟域里不可率性划地,就是到郊外,整大了也有违规矩,因之,想就将此园,赠给夏老爷,夏老爷可将部分家眷,迁入居住,亦可作为别业,举家去观花钓鱼,夏老爷若不嫌弃,明儿个就去接收,如何?”
夏太监道:“那怎么使得,倘或圣旨传下,允贵妃省亲,我鸦占风巢,那还了得!”
吴天佑道:“无妨,如有旨意,在我家里再盖一个就是。当年那荣国府不就盖在家里?后来还让其公子小姐们住了进去,又近便,又实际。我们盖在郊外,照顾既不便,亦无法日用。”
夏太监就知其心思,一是免上派人看守维护园子的耗费,二是以此贿赂自己,虽倒是件愿打愿挨的事情,但他最忌讳提到他的家眷,按规矩他连宫也不能出,何来家眷?只是贵族间官场里都知,大家心照不宣罢了,怎能公然道出?吴天佑欲用一大园子,换取宫中机密,为吴贵妃争宠,用心良苦,却颟顸失当。那圣上近来宠爱谁,宫中那位坐了胎,似这等机密,不光妃嫔娘家的愿花大代价获取,就是其他王公贵族文武官员,也愿花银子打探,然夏太监岂轻易将就,因道:“你那园子,且就留着吧。贵妃娘娘幸过的,谁人敢擅享。”
吴天佑又旁敲侧击打听凤藻宫消息,夏太监不给他一句能听明白的话。酒足饭饱,又拿上几件古玩,夏太监竟告辞而去,吴天佑躬身相送,犹禁不住苦苦哀求:“好歹趁便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让我们贵妃得沐天恩。”那夏太监昂首而去,吴天佑好不郁闷。
越一日,那夏太监又到忠顺王府,是他自己不召而往。那忠顺王府花园里迎春、碧桃、玉兰、榆叶梅等春花烂漫开放,忠顺王在池边挹芳榭中倚着榻上靠枕饮酒赏花,艳荷一旁给他捶腿,那琪官在窗旁给他清唱,伴奏的只许站在窗外廊下,忠顺王呷着美酒,眯眼聆听。甚觉满意。府里小太监待一曲终了,进去报宫里夏太监求见,忠顺王道请他进来,那夏太监进到榭里,王爷方坐了起来,让座让茶,夏太监捧起府里小太监奉上的热茶,呷了一口,赞道:“这大红袍色香味俱正宗,真仙茗也。”
忠顺王便笑道:“是前日圣上亲赐的。想你尽日在宫中,这样的茶怕也难得一品。”
夏太监道:“正是,可见圣上对王爷恩宠有加。”
那时艳荷已带着丫头等回避,窗外吹笛等的也已撤去,琪官只站在那里不动,夏太监便望望琪官,又望望王爷,王爷遂笑道:“琪官,给夏老爷见礼!你且到屏风后吃那赏给你的点心,过一会儿你给夏老爷露一手,把你那最拿手的唱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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