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战争(51)

2025-10-10 评论

    跟我有过交往而心胸宽容的人从来不说我自私,他们说,因为我小时候独立生活的经历,使我不习惯想到别人。我乐于接受这样的说法。
    我在北京逛了十二天,每天早出晚归,只吃面包和白开水,一个人去了八达岭、故宫、天坛等地方,觉得北京的天特别蓝特别透,空气特别好,看到了成片的金黄的树叶和红色的叶子,这在N城是难以想像的。之后我便兴冲冲地回去了。
    第二年我去北海。大海如同北京,也是我的夙愿。北海是离N城最近的海,它没有花我太多的钱和时间。在北海最大的壮举是在沙滩上过了一夜,当时的北海还没有开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被炒得这样发热的一天,听说现在沙滩上满是伴泳女郎,要进去得花上许多钱。那时它只是一个临海的荒凉的小城,可以说得上是荒无人烟,我整日在荒滩上乱走,后来来了几个美术学院的学生,我注意到他们说要到沙滩上露宿,于是我尾随其后,在沙滩上他们目力可达的地方铺了几张报纸过了一夜。十分平淡毫无刺激,第二天我便离开北海回B镇,提前结束了这次梦寐以求的大海之行。
    这两次平淡无奇的旅行没有动摇我的信心,我深信某些事情正在前面等着我,它有着变幻莫测的面孔,幽深而神秘,它的一双眼睛穿越层层空间在未来的时间里盯着我。我深信,有某个契约让我出门远行,这个契约说:你要只身一人,走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那里必须没有你的亲人熟人,你将经历艰难与危险,在那以后,你将获得一种能力。
    在大学毕业后的某一年,我带上全部的财产一百四十元就动身了。我所到的第一站是有熟人的地方:武汉。在武汉的码头上,一切都很正常。一个美丽的女人来送人,她大概有三十多岁,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她吸引了所有的人的目光,人们情不自禁地要看她而不是看那些年轻的女孩,上了船的人纷纷到甲板上去,他们装做看风景实际上是看这个女人。然后船就开动了,那个女人消失得十分奇怪,人们刚刚回过神她就踪影全无了,令人惆怅不已。我想她也许是钻进某辆轿车吱的一下开走了。
    总之这个女人使许多男人和一个女孩(就是我)惊叹不已,江轮在长江里浩荡而行,她美丽的倩影在男人们的头脑里就如同在江里的水一样,很快就流走不见了,只在那个女孩的古怪头脑里留下印象。
    船开后不久我就随意走动,也许我的行为带有单身出游的印记,一下就被辨认了出来。一个闲转着的年轻男人(实际上并不太年轻,只是我缺乏判断力)跟我搭话,我看他穿着船上服务员的白色外套,我想假如他是一个坏人,找他的单位领导也是很容易的。
    我装出一副见过世面、身手不凡的样子和他聊起来。事隔多年,我回想起这次经历,我觉得当时之所以心甘情愿地上当和上了当仍然不受伤害,仍然能继续漫长的旅途,这一切都归结于我良好的自我感觉。在那次旅途中,我总是提醒自己,我是一个真正的奇女子,不同凡响,一切事情均不在话下。
    我不同凡响地告诉这个人我的真实姓名、年龄、工作单位,我强调说此行我只有一个人,开始时我并没有特别注意他的相貌,我总是不容易记住男性的相貌(相反,女人的容貌总是在我的记忆中长存),直到那人说他长得像日本电影《追捕》里的矢村警长时,我才注意到他的长相,他的确长得很英俊,他的五官和脸型在男人中是少有地出众,尤其是他的嘴唇和下巴,简直有点像电影明星。他一定以为我被他的长相迷住了,要不然一个女大学生凭什么对一个江轮上的服务员说出自己的名字呢!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矢村凭着对自己相貌的高度自信,我则出于渴望冒险的个人英雄主义,这个故事自始至终阴错阳差。
    矢村也许真不能算一个坏人,他一开始就告诉我他的真名实姓和家庭背景,在我失踪之后,我的同学把我的情况报告了单位的保卫科,组织出面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他的家人,这使我的同学大惑不解,说这个人要骗人怎么还把真名和父亲家地址告诉你,让人一找就找着了。
    回顾这个事件,矢村对我说假话的只有他的年龄和他已经结了婚的事实,事发之后他的妻子到我的同学家来找我,我面容憔悴地靠在同学家的沙发上,她一看见我就放了心。她剪着短发,长得清秀,但穿着打扮很普通,她放了心地说: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要漂亮,你到我这样的年龄连我还不如呢,只不过你是大学生,我是工人,但我跟他都过了十年了,都有两个孩子了。你也真有眼力,他说他二十七岁你就信了,他都三十七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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