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啊小哥,他就怎么一点也参不透最最简单的人情世故呢?
小哥就那样生存着,从一个亲友家到另一个亲友家,从“怄死人了”到终于“不怄”又转而再“怄”……
他最近的一封信里讲到他的老同学老戏友现在“红得发紫”的“大评论家”何康到成都参加一个什么什么会,他跑去找了那何康,见面就“骂他薄幸!真正怄死人也!”因为他三年里写了十几封信去何康都不回,而且何康怎么不评论你的作品呢?那何康明明知道你是他的老弟,应该“不看僧面看佛面”嘛!他就拗着何康要何康答应写篇捧你那本新长篇的文章,并告诉你何康已点头应允……你读完那信只能摇头一笑。即便小哥不清楚那何康近几年来在文坛上文品人品都大跌,有“吹火筒棍子随风百变”的恶名,他也应该长个心眼儿先探探口气衡衡深浅再提及你和你的作品啊!眼看年届花甲了,还如此缺心眼儿,“怄人不怄人哟”,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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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年前头一回去香港,是先飞到广州,再从那里坐穗港直通车进入香港。在广州停留几天,除了与当地的文学界联络外,很重要的一个目的,是见见亡故的大哥留下的一女一子。大嫂已经改嫁,虽然见到也还亲热,你还叫她大嫂她还叫你小弟,但你内心里总觉得她毕竟是“抱琵琶另上了别船”,所以已无多少情感可言。侄女侄儿就不一样了,想起来他们都是蒋家的血脉,便有一种深重的骨肉之情。
侄女蒋唱已然结婚,在郊区的一所中学教数学。她同侄女婿抱着小侄孙先到东方宾馆来看你。你便招待他们吃西餐。唱唱说她在广州这么多年还从未吃过西餐。这话让你更生爱怜之情。唱唱越来越像奶奶,你望着唱唱便不由得想起妈妈,想起家藏的私人照相簿里的那些已经发黄的旧照片上的青年时代的妈妈,一层泪水便模糊了你的双眼……
吃西餐时唱唱说他们两口子一时都没找到弟弟吼吼。你本是按唱唱的地址跟她联系让她把吼吼叫上一块儿到东方宾馆来见面的。吼吼怎么会找不到?原来吼吼中学毕业后先考上了中国大酒店当保卫,中国大酒店就在东方宾馆隔壁,是一个最豪华的合资大饭店,穿上那保卫的制服就像外国的军官一样,神气非凡,吼吼一度也很高兴;但后来就发现无论是在大堂当侍应生或在客房当清洁工,也都比当保卫强——因为都有小费,一个月的小费合起来往往有工资的两倍多,当保卫却绝对拿不到小费——旅客见到保卫人员避之而不及呢,焉会反倒迎上去给小费?真有来给的你也不敢接,那人必是别有用心……总之吼吼干了一段就辞职了,辞职了又不愿回家和后父同住,便在朋友家里借宿,这个朋友家里几天,那个朋友家里几天,又跟朋友合伙做生意,前些时是从天津那边弄来半车皮的雪梨,结果批不出去,只好自己摆摊零售,也卖不大动,边卖边烂,不断削价,最后血本无归……但吼吼又已经借钱承租了自由市场里的一个摊位,打算搞服装买卖,这几天想是跑货源去了,所以找不见他……你听了这些情况就更怜惜吼吼,没了父亲的孩子!难为你年纪轻轻的就跑到社会上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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