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牌楼(85)

2025-10-10 评论

    涧表妹还把一些其实本不必讲给我们听的情况也讲得很详细,严晓强的母亲,即她的婆婆,和他们处得很好——涧表妹言语之间,流露出一个比较,就是严晓强的母亲也是个退休的知识分子,但比八娘心胸开阔得多,从不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计较生事——但严晓强的那个哥哥,竟同弟弟有天渊之别,智力发展上有问题,上学上到小学三年级再升不上去,却迅速地长得五大三粗的,最后只好在街道做纸盒子的小厂就业;这么一个情况自然讨不上媳妇,看来只好一辈子同母亲同住,母亲要是没有了,真不知他一个人如何生活下去;严晓强的这哥哥平日倒不碍他们的事,但有一回严晓强出差多日未回,严晓强的哥哥突然跑到涧表妹他们住的这边来,手里举着两张纸头,满脸憨笑,一迭声地对涧表妹说:“我请你看电影去!请你看电影去!”搞得涧表妹手足无措,倒是小严序冲上前去,仰着头轰他说:“去去去!我妈不跟你看电影!我妈就跟我看电影!”后来严晓强妈妈为这事直跟涧表妹道“对不起”,涧表妹的结论是,婆婆尽管通情达理,大伯子这么个情况终归让人受不了,因此,早晚还是得搬出去另过。
    严晓强不仅是涧表妹的骄傲,也是曹叔和八娘的骄傲,有一个国庆节,我匆匆忙忙去曹叔和八娘那里打一头,因为还要赶一个活动,坐了不到半小时就告辞。半小时里曹叔简直没问到关于我和我一家的情况,尽管我们几乎半年多没有见面,我一句随口而出的“小涧和晓强他们怎么没来”,就引出了他一连串对严晓强的夸赞,我笑谈着:“真是宝贝女婿呀!”八娘一旁尖声说:“完了!你以为你曹叔把晓强当成女婿呀!你总女婿女婿的他怕还不顺耳哩!他是把晓强当成亲儿子待哩!小涧倒仿佛是个媳妇儿了!”我看八娘那一脸丰富的表情,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送我下电梯的时候,八娘当着若干等电梯的熟人和生人,甩着嗓门向我建议:“你们文学界现在不是时兴那个报告文学么?我们晓强其实就很典型哩!你啷个不采访采访他嘛!你就写写他嘛!”曹叔也附和着:“是个自学成才的典型啊!”
    严晓强的确是自学成才。他比涧表妹大两岁,“文革”中他到吉林农村插队8年,回城以后分配在司法部所属的一个部门的食堂当炊事员,学会了白案和红案上的一般手艺,后来他又拜那个部门的一位老木工师傅为师,练就了一手好木工活;再后来他自学大学文科课程,一门门通过了成人教育的单科考试,获取了有关部门承认的大学本科文凭。一个偶然的机会,部里一位副部长发现了他,便把他调到身边试做秘书,他不仅反应敏捷,善应对,有文才,而且在陪伴副部长出差的过程中,不仅显示出解决某些缠夹不清的扯皮事的能力,而且以其知识面的广博和恰到好处的幽默感,使副部长在处理公务之余,还能从他那里得到意外的启发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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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见到严晓强了。是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先接到一个电话,说他是严晓强,问我接待不接待,我问他在哪儿给我打电话?他说就在楼下的公用电话那儿,我笑着说:“胡闹,都到我们楼下了,为什么不直接上来?”他乐呵呵地回答说:“知道您是大忙人,一般不接待事先没约定好的客人;我这样已经怪难为情了,有点强加于您。”我说:“快上来吧!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早盼着见你了!”
    严晓强站到我们面前时,我觉得除了个头矮些,其他方面都与平日的想像相合。一张未脱净稚气的圆脸庞上,两道浓眉在印堂上交相,两只亮闪闪的眼睛聪慧外露,厚厚的血色充沛的嘴唇,咧开一笑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他肩宽背厚,很敦实,但身材又显得很紧凑,一举手一投足显得很飒利。
    “小涧怎么不一块儿来?”我爱人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
    “嘿嘿,她还不知道我到这儿来了哩……”严晓强落座以后,乐呵呵地说。“早该来拜望表哥表嫂,实在是顾不上——我们这一辈儿的让‘文革’耽误了青春,所以把一天掰成好几天地玩命儿找补;我的大概情况你们早都知道了,这两天又有新的进展——我调到中国法制报社了,社里面决定除了出报以外,还办一份《法制文学》的刊物,我跟几个哥儿们应了这个活儿,立马制订了一揽子计划,这不,今天下午刚领了‘记者’证,我就按计划跑表哥这儿约稿来了——所以我今天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同事们都说我‘近水楼台先得月’,表哥啊,你无论如何得让我得着月啊,即使得不着玉盘似的满月,得个镰刀似的月牙儿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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