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牌楼(95)

2025-10-10 评论

    “我爱你,阿雄呀,我爱你……我疼你,我只恨我不是一个女儿身,要不,我愿意把自己完全献给你!……”
    程雄感动地把小哥拥在怀中……
    “可你不是一个女子,并且,你也不是一个男子,你……怎么总长不大啊!……”程雄用大手拍着小哥那脊柱突出的硬邦邦的脊背。
    “干什么哪?!”
    终于有人走过来干涉,是军人,还是民兵,还是别的什么人?不清楚,总之该出现的干涉终于出现了……
    “他有点晕,他犯病了……你们有药吗?”在小哥慌乱无措的时候,程雄沉着地应付着……
    干涉竟很轻易地排除了,但那桥上显然已经不宜再呆,程雄就对小哥说:“该分手了。我心里现在很舒服。我把想说的话总算都说了。这些话也许没有什么意义。这个世界谁要听这些话?你原来也没想要。可你听了。我感谢你,盈平,你快长大吧。你还有希望成为一个人。”
    小哥懵懵懂懂地问:“你回哪儿去?我有介绍信,我找到个接待站,要不,我们一起去?我不想离开你,我也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程雄笑笑说:“该分手了。你那个接待站在桥北?我要去桥南,我那儿有个地方……”
    小哥站着只是不动。
    程雄便说:“不要又惹得人家来问:干什么哪?……要不,明天再见吧,明天一早再来……”
    小哥痴痴地问:“几点钟?几点钟?”
    程雄说:“八点钟吧,就八点钟吧。”
    小哥点头。你知道,小哥为此后悔一生……
    小哥望着程雄转身,望着程雄头也不回地朝桥南那边走去,有几辆汽车接连迎面开来,前灯打出的光很强烈,有一些嘈杂的声音,小哥便不由自主地也转身,朝桥北那边走去……
    小哥走了一段路,大概因为心里头很沉重,脚步拖得很慢,所以实际并没有走很远,忽然他隐约听见背后传来一些人的喊声:“有人跳江!”“什么人?!”
    小哥猛回头,木雕般定在那里,两秒钟后,他便发疯地朝那边跑去……一些人,不算多,趴在桥栏上朝下望,几辆汽车在那个位置急刹车,车上跳下一些人……
    小哥趴在桥栏上朝下望,下面的江面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变化,无从判断究竟有没有人跳了下去,显得十分遥远的江面上闪烁着冷冷的月光,传来闷闷的几声渡轮的汽笛……
    有一个人在向身旁的人形容,那跳江的人是如何陡然就翻过桥栏掉了下去的,有人在问他那跳江的人的身材面貌,有人问那跳江的人往下跳时有没有喊什么反动口号……
    ……小哥后来对你忏悔地说,他事后很惊异,为什么当时他五脏俱焚,却并没有也跳下去的冲动……也许是因为他不愿承认那个事实,或宁愿深信跳下去的是另外一个人……
    ……第二天早晨不到八点钟小哥就赶到了桥上。他在桥上走了整整一个上午。他悲痛欲绝,却也仍然没有翻越过桥栏的冲动。
    5
    但是一切都仍然不清楚。而且可能永远不清楚。
    那个大桥之夜是小哥的隐私。你永远不可能弄得一清二楚。
    说到底程雄给你留下的印象是粗线条的、模糊的。你只记得那是一个男人。世上有那样一个男人被淘汰掉了。就同老舍是一个作家,世上有那样一个作家被淘汰掉了一样。也如同傅雷是一个翻译家,世上有那样一个翻译家被淘汰掉了一样。还如同贺龙是一个革命家,世上有那样一个革命家被淘汰掉了一样。
    是一种逆向淘汰……
    这样的思绪使你感到沉重。
    ……你惊异于时下常常出现在电视荧屏上的那些舞蹈,包括为歌唱家演唱时安排的伴舞。你问:
    为什么所出现的男子都很像女人,浑身柔媚?
    为什么所出现的女子都很像儿童,满面烂漫?
    为什么所出现的儿童都很像木偶,最得意的动作便是把头歪向一侧,然后再迅速地歪向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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