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1:夕阳芳草(108)

2025-10-10 评论

    “混账!”他咆哮起来,随手抓起一把茶壶,“啪”地摔碎在地上,“你、你鬼迷心窍!连自己是什么货色,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以为你是太太小姐,闲得发慌,找个小白脸来偷情吗?我们是做现钱买卖。一文钱,一文货!你这是卖的哪门子的春风人情!给钱也不要,不要钱你喝西北风去!”
    董子将越骂越上劲,又拿起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酒杯、汤匙,一只一只地往地上狠摔。顿时碎瓷片和残酒、汁水溅满了一地。寿儿在门外看见,又急又气,但是不敢走过来,只好拼命地朝董小宛使眼色。
    董小宛一动不动地站着,紧抿着嘴唇,根本没有留意寿儿的招呼。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忧郁地望着暴跳如雷的爹,脸上流露出一种绝望的、坚决的神情。
    等董子将把两个酒杯、两只汤匙全摔完了,又拿起饭碗要摔的时候,她忽然冷冷地说:“你摔吧,全摔完了也没什么。反正,我明儿也要走了!”
    “什么?你要干什么?”董子将的手一下子停在半空,瞪着眼睛问。
    “明儿冒公子来时,我要跟他去,再不回来了!”
    “啊,胡说,不行!”董子将大叫一声,一下子蹦到女儿跟前,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中的碗,“我不准你走,不准!听见没有?你是我养大的!我是你的爹!你得养我、侍奉我,给我挣钱、挣钱!谁都休想把你带走!休想……”可是,任凭他怎么叫骂、蹦跳、哀求,董小宛却再也不开口了。
    五
    虽然董小宛拿定主意要跟冒襄走,可是冒襄却丝毫没有这种意思。夜来的一段邂逅,在他来说,无非是一时无聊,逢场作戏,绝没想到要承担什么责任。次日醒来,他已经把昨夜醉中的那一番戏言忘个干净。等赴襄阳向父亲报信的家人一走,他也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如皋。只是挡不住张明弼再三提醒督促,冒成也在一旁帮腔,他才勉强命船家把船绕到半塘来,向董小宛辞行。
    船刚靠岸,董小宛就匆匆迎出门来。显然,她早就在妆楼上守候着了。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乌云般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到顶上用金环束住,向后挽成一个坠马髻。鬓边插了一组经过精心选择的珠翠首饰。病后苍白的脸色,被敷得很匀净的脂粉巧妙地补救过来了;淡淡地描出的眉毛,则相得益彰地衬托出她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她穿了一袭桃红色薄绸女衣,紫色衬里,下面是八幅白地紫花滚边湘裙。
    在等待船上放下跳板的时候,她略带不安地站在岸边,紧闭着嘴唇,没有望冒襄,神情显得有点严肃。寿儿拎着一小捆行李跟在她的身后。
    “唔,她的确是别具风致,非寻常女子可比!只是,她为什么要带行李来?这是什么意思?”冒襄疑惑地想,一边走到船旁,伸出手去,把董小宛搀上船来。
    “二位相公真是信人!深蒙一再垂顾,教奴家不知如何答谢才好!”董小宛在船头站定之后,就裣着衣衿,侧着身子,深深地行着礼说。
    “岂敢,岂敢!只为小生在姑苏的事情已经办毕,要返回如皋去了,特来向小娘子辞行。”冒襄随口回答,一边仍旧怀疑地打量着对方。
    “啊,公子就要回去了?”
    “正是。”
    “不知何时启程?”
    “即刻便要启程。”
    “张老爷也一起去么?”
    “科考之期将届,小生尚要赴海陵就试。张兄意欲偕小生到如皋盘桓数天,便回金坛去了。”
    “如此,奴家有一事相恳,不知公子能俯允否?”
    “啊,请讲不妨!”
    一直到说这句话的时候,冒襄的脸上始终带着和蔼的微笑,但是,心里却越来越警惕。以他多年来出入风月场所的经验,他十分清楚同这一类“名妓”交往,要提防些什么。别看她们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都不是寻常之辈。她们都有相当的身价,有很广的社会联系,有她们的崇拜者和捧场者。同她们打交道时必须小心,既不可过于古板迂执、傲慢无礼,也不可轻易地允诺什么。这两方面如果有哪一方面处置失当,传扬开去,都会为名士圈子里的同人笑话,有损名声。现在冒襄凭着董小宛今天的打扮,还带着行李,已经估计到她是有准备而来。联系昨天晚上她对自己苦苦相留的态度,他就多少猜测到对方的用意了,“哼,莫非你指望我就这样把你带走?可没那么容易!”他冷冷地想,同时考虑着她一旦提出这样的要求,将如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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