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孙爱恭恭敬敬地回答。他一向很畏惧他的父亲。虽然父亲对儿子并不特别严厉,可是钱谦益那种旺盛的精力,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却使钱孙爱同他相对时,总受到莫名的威胁,有一种被压倒的感觉。
“什么丸?”钱谦益没有听清。
钱孙爱又重复一遍药丸的名字。
钱谦益皱着眉毛说:“怎么取这么个刁钻古怪的名字!唔,你可要仔细着,有些个庸医没本事,专靠弄这些名堂骗人。银子花得不少,其实呢,全是白费!”
“这是俞先生开的方子。要是爹爹觉着不妥,回头孩儿就对他们说不吃了。”
“嗯,吃着吧,先吃着吧!真的不好,再换不迟。”停了停,他又补充说,“若是俞嘉言开的方子,怕倒是有效的。”
“是。”钱孙爱恭敬地应诺着。
这样说过之后,有好一阵,父子二人谁也没有再开口。钱孙爱低头站着,钱谦益又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瞥见家人李宝在窗外的走廊里朝这边张望,可是没有理他。
“你——今天见过你三娘么?”终于,钱谦益打破沉默,换了一个话题。
“孩儿每天都向娘请安的。”
“唔,很好,很好。”钱谦益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管自考虑着。
“可是——”他突然说,“你三娘不好,很不好!”他的语气有一点急促,同时迅速地看了儿子一眼。
钱孙爱低着头,没有吱声。
也许因为看不出儿子的表情反应,钱谦益有一点着急。他咳嗽一声,加重了语气:“听说她这几天尽在闹,闹!闹得很不成话,还骂出许多极其难听的话。我真不明白她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我们这样的人家,岂能让她一个劲地胡闹,这成何体统!扒嬉槐咚担槐吣坎蛔Φ囟⒆哦樱M芸闯鏊哉饧碌奶取?墒乔锇故堑妥磐罚兆抛欤碜佑挚忌窬实夭镀鹄础?看见儿子这个样子,钱谦益有一点失望,也有点生气。但他仍旧隐忍着,又说道:“我乃念你三娘服侍我许多年,又有抚育你长大成人这份功劳,本不想与她多计较,更不想为难她。只要她能安分克己,和衷御下,虚心敬诚,不惹是生非,让我这把老骨头安安稳稳再活上几年,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她却不识大体,不知通变——嗯,我听说这些年来,她背着我弄权揽财,徇私纳贿,跋扈凶悍,做了许多不好的事,大大辜负了我对她的信赖和厚望!今天又放肆到连我都敢骂,这还了得!”钱谦益把桌子一拍,生气地瞪着钱孙爱,“而你——你是她的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规劝于她!你平日读的圣贤训诲,都读到哪里去了?嗯?”
没想到父亲突然把怒火倾泻到自己的头上,钱孙爱吓得一抖,“扑通”跪在地上。
“爹、爹爹息怒,孩儿知、知罪了。”他惊惶地一瞥,不敢接触钱谦益严厉的目光。
“我膝下就只你这么一个孩儿,钱氏的家业将来就全靠你来承担。可是你如此不长进,教为父怎样放心得下!又何以告慰列祖列宗于九泉?”钱谦益怒气不息。
“启、启禀爹爹,孩儿其、其实也劝过三娘……”“劝过她,你?那么——你是怎么说的?”
“孩儿请三娘不要再生气,不要骂……”“唔,她呢?她可听从?”钱谦益的语气中不无期待。
钱孙爱苦恼地摇摇头。
钱谦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又开始急速地走来走去,喃喃地说:“这个悍妇,这个悍妇!”他忽然停下来,望着钱孙爱,“所以,为父现在决定:把你三娘搬出半野堂,到城东旧宅去住些时候,让她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改过了,什么时候再搬回来。你——可听明白了?”
钱孙爱大吃一惊,顿时觉得心里像钻进了一群耗子似的乱得很。好半天,他才嗫嚅地问:“那、那么孩儿?”
“你当然不必跟着你三娘!”
“可,可孩儿宁愿跟着三娘去的!”钱孙爱忽然伛下身去,哭起来。
“胡说!”钱谦益厉声呵斥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明白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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