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看来起床还不久,正坐在妆台前,手里玩弄着一把梳子,由红情替她梳妆,一边同一个年轻俊俏的男仆说话。那仆人低着头,红着脸,站在离妆台远远的一个角落里,显得很局促不安的样子。
只听柳如是说:“李宝,我问你,昨儿一整夜,老爷当真都是在书房里过的?”
李宝低低地回答了一声:“是!”惠香因为站得近,听见了。柳如是却听不清,她回过头来,看见了惠香,就招呼说:“妹妹,你来啦,先坐着,我这就来!”又唤李宝:“浑小子,我听不清,你站过来些说,我吃不了你!”
李宝勉强向前移动了两寸,又提高嗓门说:“启禀夫人,老爷昨夜是睡在书房里。”
“嗯,你不是骗我?”
“小的不敢欺骗夫人。”
“哼,不敢?那怎么有人告诉我,他昨夜出门了,是到城南秦寡妇家去了?”
“啊?没、没有呀!昨儿小的一直侍候在老爷身边,不曾离开半步。”
“真的?”
“是真的,小的不敢欺骗夫人。”
“好,我暂且信了你,过后若是我查访出来你说假话骗老娘,仔细你的皮!”
“小的不敢!”
这之后,柳如是没有再说话,可也没有让李宝走。直到红情替她梳完头,把最后一支珠翠插好之后,她就轻盈地站起来,先朝惠香点点头,然后走到李宝跟前,瞅着他问:“前儿,你挨老爷骂啦?”
李宝怔了一下,不由自主抬起头。可是一接触到柳如是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又慌忙低下头去。
“是。”他红着脸低声说。
“为了十两银子,求老爷放人,他不答应,是不是?”
“啊,夫人都、都知道!”李宝的脸孔顿时变得煞白。由于害怕,他的额上开始冒汗,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我什么不知道!”柳如是傲然说,眼睛并没有离开年轻的仆人,“哼,没出息的东西,老爷不答应,为什么不来找我?”
“啊!”李宝惊愕地抬起头,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要早跟我说了,人早放了,你也不用挨骂。十两银子嘛,也到手了。”柳如是慢条斯理地说,又瞟了李宝一眼,“这么着吧,我看你可怜巴巴的,就帮你这一回。不过,往后你可得听话,乖乖儿的,多孝顺着我点,知道啦?”
“这、协…”李宝被这出乎意料的结局弄得不知所措。终于,他“扑通”跪在地上,叩着头说,“多谢夫人恩典。小的誓当感激图报,没齿不忘!”
柳如是摆摆手说:“好啦,你去吧!”然后,她就转过身,堆起笑脸,对惠香说:“妹妹,让你久等了。非是姐姐有心怠慢你,让你坐冷板凳,实在是偌大个家,事无巨细都得我管,而且还不能出错!
上上下下都瞪大眼睛瞧着你哟!你不曾当管家婆,这份难处你是不知道的——好啦,时候也不早啦,用过早点,我们就过去。你难得来一趟,今儿我们可要玩个痛快!”
五
李宝没有欺骗柳如是,前一天夜里,钱谦益确实是在书房里过的。当天傍晚,瞿式耜摆酒给从南京赶来帮他修园子的计成接风,把钱谦益请去作陪。待到酒阑人散,回到府来已经很晚,他便没有再过我闻室来,就近在匪斋歇下了。从计成的口中,他了解到,阮大铖听说虎丘大会那桩图谋,由于周镳、周钟兄弟出面干预,已告失败,十分伤心,捶胸顿足地痛哭了一场;后来就致书周延儒,请求起用马士英来代替自己。据说此事已有眉目,马瑶草不日便会东山再起云云。听到这个消息,钱谦益心里很有点酸溜溜的。“啊,马瑶草到底又上去了!可是我钱某人呢?难道真的注定就这样一沉到底?难道真的应了几年前周延儒说的那句挖苦话——‘钱牧斋只堪领袖山林’?嗯,如今只怕连山林领袖都当不成了。近一个月来,到半野堂来登门求见的士子比过去已经明显地减少了……”这样一想,钱谦益就变得垂头丧气,只剩下苦笑。虽然他仍旧同计成约定,趁第二天他们全家要上拂水山庄去游玩,先过来替他瞧瞧该如何规划,可是已经兴致大减。回到匪斋之后,他思前想后,在床上折腾了大半夜,今早起来,勉强打起精神,正打算走过我闻室来瞧瞧柳如是,却碰上何思虞带了个人来,说是要“献产”,临时又耽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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