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1:夕阳芳草(137)

2025-10-10 评论

    不过譬喻归譬喻,究竟此二物之间,滋味有何不同,何者更胜,却从来未经人道过。
    今日适逢席上既有樱桃,又有美人,何不就罚辟疆当场反复尝试,作出品评,以解我辈之惑?“这话刚说完,大家立即哄然叫好。小宛瞧了瞧冒襄,见他捋着胡子,一声不响,知他必定不会答应,心里一阵刺痛,站起来就要走开。方以智等人只当她害羞逃席,连忙一窝蜂地追过去,把她拖了回来。
    正在闹哄哄的当儿,忽然张明弼大声说:“诸位先别闹,且听听辟疆怎么说!”
    大家果然静下来,一齐望住冒襄。只见冒襄淡淡一笑,说:“淡心此谑,倒还不俗。若然小弟拒不受罚,不只辜负了他一番巧思,更辜负了这一桌樱桃,未免可惜——也罢,小弟便尝试一遭,又有何妨!”
    大家见他答应得爽快,都欢呼起来。董小宛呆住了。“啊,怎么……”她想,同时心中依稀闪过一个念头,但冒襄那冷冰冰的神情使她立即又把它否定了。
    “哎,宛娘,快过去嘛,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余怀柔声催促说,一边同伙伴们交换着狡黠的眼色。
    董小宛又瞧了瞧冒襄,只见他已经伸手从白瓷盂里拣起一桠带绿叶的樱桃,并用一个潇洒美妙的动作,扯了一颗放进嘴里,皱起眉毛斜睨着她,像是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无论如何,我得过去,对,我得过去!”她在心里说,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好,现在开始!”她听见方以智恶作剧的声音。一刹那间,她无暇多想,匆忙中用了一个慌乱、笨拙的动作仰起了头。同时,觉得自己脸红了。“啊,我的样子这会儿一定很蠢,他一定更加不喜欢了!”她不知所措地想。可是情势已经不容她加以补救,第一记亲吻就落下来了。果然,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但是那意味却完全不同。它显得那样冷漠、勉强,只轻轻碰了一下,就逃也似地退了回去……“好呀!”董小宛听见一声哄然的喝彩。
    “喂,怎么样?什么滋味?”一个怪声怪调的嗓音问。还是那个余怀。
    冒襄却没有回答。董小宛不敢睁开眼睛,她生怕一睁眼就会看见冒襄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孔。
    很快地,第二记亲吻又来了。它比第一次更加冰冷、更加机械,而且有一种示威似的意味,仿佛在说:“嗯,你们瞧够了么?还想不想再瞧?想瞧我还可以再来!”
    董小宛的心一抖,随即因痛苦而紧缩了。尽管耳畔正在闹哄哄地回响着各种喝彩声和嬉笑声,可是她却感到泪水已经涌上了眼睛。当第三记、第四记亲吻来临时,它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了。
    “啊,宛娘在哭哩!”一个声音忽然叫起来。霎时间,像听到一声命令似的,喧闹声戛然停止了。船舱里变得一片寂静。
    “宛娘,你做什么?”方以智的声音问。
    董小宛的泪眼闪动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哎,这是怎么回事?啊!”方以智转向冒襄,后者扭过头去,也是不吭声。
    “嗨!你们说话呀!”方以智发急了。
    “是这么回事!”张明弼在一旁开腔了,“宛娘要随辟疆回如皋,辟疆没答应。”
    “哦,此乃绝佳之事,怎能不允!”方以智说。
    “这是不可以的!”冒襄冷冷地说,“天下事哪有如此容易!”
    “有何难处?”方以智不客气地追问。
    冒襄把曾经对董小宛说过的那些困难又复述了一遍,并补充说:“况且金陵落籍,亦费商量。”
    方以智摇摇头:“此等事并非难至不可解。如今弟要知道的,乃是仁兄到底有无娶宛娘之意?”
    这一问,确实问中了冒襄心中的要害。他觉得说有意也不是,说无意也不是,不由得支吾起来。
    方以智却仿佛看透了冒襄的心思。他“哼”了一声,说:“宛娘是空谷幽兰,淤泥菡萏。坊曲中人,论色、艺,胜于她的会有;若论人品,她却是第一。当今天下扰攘,大乱未已,阁下不于彼辈中觅如君则已,若欲有所物色,而弃宛娘不取,只怕会追悔不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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