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正想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作为一个新人的胸脯,突然哗啦一下,一大盆凉水泼在了猪的身上,猪全身上下滴着水,白花花地被挂在了晃钩上。说时迟,那里快,我二皮叔手拿一把三角形的利刃,在猪屁股处一闪,手到肉落,猪尾巴和大肠头就不见了。
二皮叔单手翻转猪身,扶住背部,从头到尾轻轻一划,猪背开出了一道浅线,雪白的皮上一道粉红,有一种时髦的装饰感,既像时装,又像纹身。我二皮叔又把猪身翻到正面,在两排xx子之间轻轻一划,叭嗒一下,整只猪全开了。
猪感到骤然的轻松和失重,灵魂出窍,有一种久违了的快感高xdx潮。在高xdx潮之中我二皮叔拿一把砍刀在猪骨猪肉猪内脏中游曳,就像一片树叶在水中游动,他的手忽高忽低,忽里忽外,刀光在猪的身体里闪动,像一尾骚性十足的鲮鱼。二皮叔不见了,只剩下一只手,手也不见了,只剩下一把刀在自动跳跃,猪也不见了,猪成了一堆皮肉和一堆内脏,心是鲜红的,肝是暗红的,猪腰子、猪肚、猪大肠,一一翻出来。肠子要用温水洗,猪油要从肚皮上掀开。割断猪头,叫猪首,割断舌头,叫赚头(舌头,谐音蚀,蚀头不吉利,故称赚头,南方粤语地区则把猪舌叫猪利。)。
猪首破开两半,就变成了猪头肉。王榨爱吃猪头肉的是两个老头:日本人和酒葫芦,于是,这只猪头的两半边就分别拎在了这两个老头的手上。一头猪,一头空怀壮志的猪,一头发誓要用来生的姿色迷倒公社书记(现在叫乡长)的猪,就这样变成了一堆猪肉和骨头。
我生日那天起就再也没见过三躲。她妈说,这个狗婆子×,定是被人拐走了,拐走卖×去了,别个拐她还不如我卖她,连根毛都没见着,这个烂逼真是赔钱货,赔大钱的货。
我到马连店去过几次,我想她被卖到马连店去就好了,我可以经常看到她,卖到县城也可以,王榨有不少人去北京打工,说北京还没有我们滴水县城好玩,而且什么地方都要几十块钱的票才让进。上滴水县坐两块钱的车就到了,千万不要卖到大西北,那里到处都是沙子,连口水都没有喝的,卖到河南也好,河南近一点,还能逃回来。但三躲说过,她要是被人卖了就不逃回来了,坚决不逃。
我去找三躲,一个人到处乱逛。地里没有什么人,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每家都是老人妇女小孩,哪里都是空空落落的。我先在路边安南爷的地里拨了两兜花生吃,又到火车家的苕地里用木棍刨了两个生苕,然后我在田岸上边走边找刺芽吃。“刺芽咧红彤彤,细伢吃了耳朵聋”,这是我奶奶说的。我不信。
我边吃边走,越走越远,结果就走到了下湾子。
下湾子有许多枫树,秋天的时候又红又黄的,像一个新娘子,但下湾子比我们王榨穷,光棍多,新娘子也没我们村多。他们村的人没手艺,木匠也没有,铁匠也没有,只有几个石头客,出去打工的人都赚不了钱,做点生意都陪了。
太阳很大,整个下湾子懒洋洋的。我挨家挨户看他们的柴屋和粪坑,结果在一间柴屋里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衣服上都是灰,头发上有好几根松毛。我把锁头往门上碰了几下,听到响声她扭过头来。我说“哎哎”,她看着我,不说话。我问,你是哪来的?她不理我。我到柴屋后面的一棵矮枫树上折了一根细长的树枝,从门缝里伸进去撩她。我捅捅她的裤腿,又敲敲她的肩膀。当我正撩着她的短发的时候,她冷不防一把把树枝夺过去了。
我又去折了一根更长更细的的树枝,我觉得这有点像钓鱼杆。我用树枝够她的头,老够不着。她瞪着我说,你大老远在门外捅什么,你进来。她说话的样子有点像三躲,眼睛也是细细长长的,单眼皮。我说你有点像我们村的三躲。
我想她肯定是被人拐卖的。
我停在柴屋门口,脑子里的瘤子却在呼呼跑。
瘤子里的大头在呼呼地跑,像一阵风,瘤子里的我到木匠蚕豆家偷出一把大锯子,一个跟头翻上一棵枫树,我像一只蚂蚱,从一棵跳到另一棵树。在树冠之上,树叶之中,有一把亮闪闪的锯子在跳动,谁也不知道是一只蚂蚱在举着这把锯子。我奶奶在纳鞋底,她眯着眼睛说,这锯子怎么会自己在树上跳呢?奇了怪了。安南爷在地里耨草,他抬头看见一把锯子在天上自己走路,说,莫不是不明飞行物来了?线儿躺在一个地沟里,她仰着身,张着腿,喘着气,她对她身上的人说:快看快看,不看就看不到了。那人说什么也没有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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