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花开(33)

2025-10-10 评论

    细胖从马连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太阳正在下山,只有屋顶和树顶还有阳光,他隔着老远看到泡桐树下有两堆阴影,以为是哪家的母猪自己来找他的公猪,走近一看,原来不是母猪,而是大头。
    我歪在树根下正睡得香,嘴里流着口水,头发上沾着麦秸秆,细胖觉得我的样子比较有趣,就点着烟,他先吸上一大口,往我脸上喷。这样我就梦见自己和火车正在烤蚂蚱,刚刚点着麦秸秆,火车使劲一吹,烟就冲到了我的眼睛里。我正要躲开,火车又把烟吹进了我的鼻子,与此同时,他把一只烤得焦黄的蚂蚱放到了我的手心,一下把我烫醒了。
    我首先看我的手心,根本就没有蚂蚱,只有烟灰和一个红印。细胖阴笑着说,我以为哪只母猪来找我家公猪了。
    如果我是一头母猪,细胖有可能觉得更有趣,他会喷出很多口烟,喷到母猪的脸、屁股、奶坨子上,我亲眼看到过他耐心地蹲在母猪跟前,叫它小娘子、小骚逼,一边叫一边喷烟,还一边抚摸猪背,然后冷不防用烟头烫母猪的屁股,把母猪烫得直跳。
    细胖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好,调戏一头母猪和调戏一个女人一样,都是喜欢,看得起。他说,我就不搞线儿,一个老×,有什么好弄的,我要是当了治保主任,专找十八岁以下的。
    我虽在十八岁以下,但我既不是女的,也不是母猪,所以细胖只烫我一下就走了。

    打完年糕,捞了鱼,杀了猪,就过年了。
    过年是打架的好日子,王榨的口号是:不打架,毋宁死!或者:过年不打架,不如回家卖红薯。按大眼的说法则是,一个男人不打架,白长一根螺。
    说到打架,我脑子里的瘤子立即热血沸腾,历年从初一到十五的架在脑袋里搅成了一滩屎,只见许多拳头扁担镰刀,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屁股朝天,牙齿噼里啪啦掉。
    一阵混乱过去,我想起去年正月初二的架。
    那天各村的人都来马连店打台球。两条狗头对头站着,一只黑狗,是王榨的,一只白狗,是何冲的。黑狗认为,王榨是全世界最有趣的村子,白狗则认为,王榨的人爱偷鸡摸狗,是不正经的二流村。两狗彼此不相让,狗眼瞪狗眼。事实上,两条狗中间隔着一条凳子,完全没有要打的意思,大眼要想打架,就只有变成狗,他窜过去捣捣白狗。白狗是一条文明的狗,正感到好生奇怪,说时迟,那时快,一根棍子就敲在了大眼的脚节上。
    终于有人出手了!王榨的大眼一拳揍过去,何冲的一个豪杰就站了出来。
    何冲的豪杰,五岁拜师学武功,力气跟两头牛差不多,决非等闲之辈。他一只手把大眼的拳头挡住,另一只手嗖的一下飞出一根九节鞭,跟武侠片完全相同。有关打斗场面,武器、招术等等,我一无所知,等我读了《天龙八部》或者《雪山飞狐》就来告诉你。
    大眼被打得鼻青脸肿,连滚带爬。
    王榨的人打架,从来没有输过!王榨只知道胆,不知道武功,胆是一只老虎,武功却是一支箭,呼呼作响,从头顶滚过,准确地击中老虎的心脏。
    大眼又羞又恼,落荒而逃,大眼在前面跑,豪杰在后面追,不但追,还喊,喊的是“要操翻王榨”!不但用嘴操,还用九节鞭操,九节鞭到了豪杰手上,就不再是九节鞭,而是变成了龙卷风,风头还长了脑袋,脑袋又长了嘴,嘴又生了利牙,一下一下,眼看就要咬到大眼的屁股了。大眼也不是吃屎的,他一下跳上树,一下跃入沟,还在空中地上打了十好几个前翻。但是屁股后面的牙齿说:操操操,操翻王榨!
    到了王榨的石桥,石桥听见了骂声,石桥上正站着日本人(外号),日本人是全村最矮的老头,六十多岁,正准备去马连店买卤熟的猪头肉。他停在石桥上,九节鞭从他身边过,他忽然像跳绳那样跳了几下,跳到最后一下才够着了,给了何冲的豪杰一巴掌。这样滑稽的场面只有在王榨才能出现,一个高大威猛的壮年豪杰,手持九节鞭,气势如虹,却被一个矮老头跳起来打耳光。
    在王榨,打架就是这样一种巫术,它把老头变成青蛙,把九节鞭变成搅屎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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