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最后那碗药费了大事,黄光磁啦射起来,他紧跟着啊了一声。他解开绳子,靠在花档上用力呕,呕不出来,一边喘气一边哗哗地掉眼泪。
他是哭呢还是笑呢,我分不清。我浑身发软,从上房往下房爬的时候,差点儿从瓦上滑下去。这是初七晚._L的事。明天就是鬼一徉的二少爷娶亲的日子了。
大路泡在大缸里洗澡。
他还是老样子,睡着,眉毛在动。
他脑子里一定挤满了中国的春宫图。
春宫图上的小脚女人有很大很大的屁股。
大路雄赳赳地从澡缸里爬了出来。
我潜回我的小耳房睡觉去了。
天亮的时候,到处是硫磺味儿,二少爷很文静地穿上了结婚礼服。
他死过了!
无所谓了口顿顿都是菠菜。他们顿顿都给我们吃菠菜,还说绿颜色儿的菜有营养。我们都是快入土的人了,我们不要营养,我们要花样儿】我们时间不多了,什么都想尝尝,吃过的没吃过的都想尝尝。尝尝比营养重要得多。可是他们老给我们熬菠菜吃至这也是一种变态。我们这些老人的脸一天天绿起来,他们就高兴了。我现在出门不敢看树,一看绿的东西,胃口不好受,很难过。
我想吃点儿有意思的肉。
青蛙肉蜗牛肉都行。
你看他们的态度,好像我想吃人肉了。
好像我想吃女人肉了!
真变态。
这个词儿不错。
喜轿还没来,我已经接了五十三顶轿子。轿廊里摆满了款待轿夫的酒桌,轿子没地儿放,连那些机器也给挪到墙根露天的地方去了。
轿子摆满了门楼前的空场,像搭了一片小屋子。轿子还在陆续来到,我不得不把它们引进镇街,停在石板道的旁边。我给每一个走下轿子的男入和女人请安,向这些不认识的人跪下我的一条腿去。
我是曹府的引轿入,在这个日子就是曹家的脸面。我不能给主子丢人,我要对得起老爷委给我的这个差事。我请安的嗓子又尖又亮,穿着小快靴子,辫子上扎着红绦穗,上窜下跳,得意极了口大路闲着没事,在轿子群里转悠,对绣得花里胡哨的轿帘轿f很感兴趣。一些半大孩子追着他,陪他探头探脑地往空轿子髦看。
我打手势,让他回院里的席上去。
他摇头,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他把一个小男孩架到脖子上,继续在轿子群里翻趾。一大片白毡子和白竹网做的轿子顶L,浮着男孩子脏乎乎的笑脸蛋子,让人从心里朝外舒服。
客人们都冲我微笑,轿夫们也听我的话,我让他们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他们口口声声叫我兄弟。兄弟您辛苦啦l兄弟您费心啦,我哪儿出过这么大的风头。这都是因为这里要出现一位陌生的女人。她的到来给了我这次表现奴才本事的机会。我盼着她快来。我要双手扶地,爬在她轿前,让她高贵的脚踩着我的肩膀走下来。
我要做成这件我一心要做的事工客人里边有槐镇礼拜堂的神甫。他是骑着驴来的,还带来五个挑夫,扁担梢上挂着装猪鬃的竹笼。他的模样像他的驴,腿长,脸长,但鼻子比大路要小,额上有深深的皱纹。他把驴缓绳交给我,说着四平八稳的中国话:我的朋友交给你了,你最好让它吃饱。
我说:尹勺有的是黑豆。
这时候大路从轿子缝儿里钻出来,跟神甫打了个照面。他们都愣了一F。
神甫说: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
然后他就不再说中国话了。大路跟他聊起来,嗓门很大,兴奋得鼻子都红了。本地的客人们从他们身旁走过,使劲儿盯着他们看。他们都是法兰西人。大路总算碰上他的老乡了。
琼岭后边飘来一朵黑云,移到榆镇上边的时候,搅得大伙挺慌,可一眨眼工夫就散开了。从柳镇伸过来的山路上,传来喜乐吹吹打打的声音。我的心蹦到嗓子眼儿了。喜轿的大红罩子在镇外闪了一下,沿着镇街上人头留的空儿一颠一颠地滑过来。我的鼻子和耳朵湿了几片,手背也湿了。管家炳爷在门楼那边喊:耳朵!.拿雨布去!拿遮轿子的雨布去!
我看见了骑在马上的二少爷。他的脑袋在喜轿的红顶子后边摇,像只大甲虫。
雨点儿砰砰啪啪地砸了下来。
我不能爬着让那只脚来踩我了!
我拼命往后花园的杂仓跑。前院和正院早就布置好的酒桌都在往廊子里撤,人和桌椅乱嘈嘈地挤在一处,响起打碎瓷器的声音。我穿过正院时看见了退入前廊的老爷的黑脸和太太的白脸。我不忍心看他们。瓦片上的雨声响成一片,院子的石板地一下子湿遍了。
杂仓里很暗,我找不到桐油雨布,急得乱掀乱翻,尘土荡得像雾一样口外边响起家丁们放的火铣的爆炸声。完了。桑镇来的女人下轿了r大路和几个仆人也钻到杂仓里来找雨布。总算在一堆竹帘子下面找到了。大路看着我说:又了工我知道他说的是锈了,他是怕机器给淋锈了!他往外跑的时候差点儿让竹帘子绊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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