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河白日梦(5)

2025-10-10 评论

洋人一直跟在旁边。我和少爷说话的时候,他就听着,看我们俩的嘴。我们不说话的时候,他就吹口哨。他吹得很响,像一根笛子。二少爷心情不好,不怎么跟他说话,说个一句半句也是叽哩咕噜,他听了以后使劲点头,样子很厚道,,还有点儿傻。他到路边树林里累累坠坠地撒尿,让我大吃了一惊。我眼尖,什么也别想逃过去。我突然想起一r裱子说的那句话,我没出息,我又梦见在船E:撅着屁股摇稽的女人了。
你仔细看看我的老脸,它下贱吗?
人下贱不下贱,是看不出来的。比如你是好孩子,你在想什么,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不会想着扒女人的裤子吧?
我年轻的时候经常这么干。
在梦中。
对。全部。
例外的情形,我以后会告诉你。
我们半夜才到家。跟我们同行的有几百个饥民x他们抢着帮助二少爷运行李,赶都赶不走。行李中有五、六个木箱子,大的像瓜棚,小的像鸡窝,,事后我知道那是一套造火柴的旧机器.
本来是要雇脚夫的,不料饥民们一拥而上,抬着机器就走,像一大窝蚂蚁。我告诉少爷,让这帮人赖在愉镇白吃白喝就麻烦了。少爷不理我,过了半天才白我一眼。
他说:这不是很好么。
饥民们很懂事,很卖力,也很小心。我们还在山腰,那些机器已经上了山顶了。山顶上有曹府的家丁,他们轮班拦截入境骚扰的饥民。这一回他们没有拦住。有二少爷撑腰,饥民羊群一样冲向榆镇,他们托着木箱子在镇街里走,吵吵嚷嚷像只过节的队伍。
有人提前报了信儿,曹家的仆人们打着灯笼火把迎出来。整个镇子都给吵醒了。我听到了大少爷曹光满的声音。隔着乱哄哄的人群;我看见他站在曹府门楼的高台阶上,让火把映得满面红光。他在各方面都是与二少爷相反的人,他的笑声能把房上的瓦片震下来。
他说:光汉里光汉州你在哪儿呢了我们好不容易挤到他跟前。他一把抓住了弟弟的胳膊。俩人一个热一个冷,让人看了真不舒服。
哥哥说:你叫人认不出了。
弟弟说:噢,是么?’哥哥问:这洋人是干吗的?
弟弟答:机师。我的朋友。
二少爷向洋人咕噜了几句。
洋人说:你好I难听极啦,像猫叫。我们进门楼的时候,觉得事情不对头。
二少爷沉着脸,他肯定后悔了。饥民们往门楼挤,越来越像一群疯子。他们拍仃木头箱子,齐刷刷地喊:一哩二哩三,拿饭来I四呀五呀六,拿肉来I七啦八啦九,拿酒来ti你拿酒来l’I二少爷脸都绿了。
这就是报应。
如果有人叫你亲爹,你不要当回事。
别相信那些赞美你的人。 

二少爷的样子像吃奶口他的脸贴在他母亲的胸脯上,跪着,不动弹。这不怪他,是他母亲让他到跟前来,完后把他揪过去,按到怀里就不让动了。留洋以前,母子俩经常这么做,这是他们的习惯。二少爷吃母奶吃到九岁,二个愿吃一个愿喂,说不清毛病出在谁身上。
二少爷可能闻到好几年没闻的味儿了,他迟迟不起来。曹张氏不到五十岁,整夭吃素念佛,脸很年轻。那上面是流着泪了。
她说:汉汉,这次回来再别出门儿啦I二少爷唔唔唔,扎着脸,像头小猪惠子。
他们把别人忘了。屋子很大,是专门会客的厅堂,上首的另一张太师椅上坐着曹老爷,两侧的偏椅上,一头是大少爷,一头是洋人。我在靠窗户的地方立着.半天没人说话。大家都很吃惊。洋人可能觉得母子俩很奇怪。老爷和大少爷吃惊,是为别的事口我也吃惊。
二少爷没有辫子了(我一直以为他的辫子盘在礼帽里。他往母亲怀里扎的时候,礼帽滚到地上,咕噜噜像滚着一颗头。不满皇朝的人才这么干。
二少爷想造反么?
曹张氏一直在哭。
曹老爷不言不语,像睡着了。
大少爷朝洋人笑笑,点点头,洋人也朝大少爷笑笑,点点头。重复了好几次,最后谁也不看谁了,都把脸往别处扭,生怕碰上对方的眼睛。母子俩还没有分开的意思二我看出洋人很紧张,他肯定觉得再呆一会儿就不得了了,儿子要叼住母亲的奶子了:他的担心有道理。
我见过这种事。那是二少爷留洋前一年。在曹张氏念佛的禅房里,是夏天,开着半扇窗户。我看见了二少爷的后脑勺.还厅曹张氏闲在旁边的一只乳房。它像个雪白的葫芦,比葫芦膨松。那年二少爷十八岁,我十一岁。我经常在曹府里跟趾,我见识的有意思的事情多了。有时候我还到房顶上去蹬跳。我小时候上房,是抓逃跑的母鸡;大一点儿了,是想看星星数星星;再大一点儿,目的就复杂了。我不说你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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