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从水缸里慢慢站起来,像长出了一棵苦透了的有毒的大蘑菇。他屁股对着我,紧贴着水缸那一边,把这一边给我腾出来加水。他扭头盯着壶嘴儿,生怕浇着他。我有过要浇他的恶狠狠的念头没有?
好像没有过。
他说:耳朵,加半壶!
我当时冒出另外一个念头,不恶,是酸的,我想把这个魁梧的身子换给我多好呀!我要它不干别的,我要它载着我,在我没有尽头的白日梦里冲锋陷阵。
我对少奶奶充满了邪念!
我对炳爷说,书仓里老鼠轰轰的,吃老爷书上的浆糊呢。炳爷说_匕次那么多毒饵喂谁了,你吃了吗?他给了我钥匙,给了我装饵的罐子。我去了后花园。书仓里确有老鼠,可远不像我张扬的那么多。开了门,在落着灰尘的书阁子之间,有几条细碎的爪印儿镶在地上,像绣出来的花边儿。我寻到各条花边儿的尽头,在有洞和有缝的地方填上毒屑,就去我惦记的楠木阁子找我心爱的书去了。我翻到了那些图,找一些有趣的势子认真品起来。书仓里没有炭盆,可我渐渐觉得整个书仓成了老大一个炭盆,我成了盆里熊熊燃着的一根炭,还是一根枣木烧的炭,燃得透了明也硬硬地直直地竖着,烧酥了也不倒l我和图里那些男人女人一起烧成灰儿了。
我没有觉出有人进了书仓。我听到动静才抬头,发现少奶奶一身素衣在阁子进口的地方站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脸红了,手里的书差点儿跌落在地。真跟做梦一样,想不出她怎么在这个时候到了这个地界。图上的男人和女人一下子丑得不能看脏得不能看了。我也成了阁子角的蛛网上蠕着臭丝的蜘蛛,觉着自己里外都不像个人。
少奶奶说:来花园静心,见书仓的门没有锁就进来了。想不到你在这里,看什么好书?你鼻子上一大块灰,还不擦擦。我随便走走翻翻,你看你的。
我松了口气,把书搁到原处。
少奶奶站到摆放医书的阁子里不动了。
我只能看到她一段一段的身子和半张脸。我喘不上气来。罪该万死f我又把春宫图抓在手里了。
她站在那里站了很久二我想快些逃离这个地方。
我说:少奶奶,我先走了,出来锁门二仓里太冷了,您过一会儿也回屋去吧。
她说:钥匙给谁?
我说:给炳爷。
她说:知道了。
她站的时间太长了,又冷,脸色很不好,人好像给抽空了。
我只以为是疲劳的缘故,不知道还有别的缘故二她认真地翻着医书做什么,我连想都没想。我脑袋乱嘈嗜的,让春宫图和我自己弄得没精打彩。突然看出自己这么下作,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几天以后,得知我第二天要去柳镇,少奶奶找到了我,我刚刚伺候大路洗完澡,拎着空壶空桶去正院的灶厅收拾锅灶,少奶奶站在夹道里低声叫我。她说耳朵,你来一下。听她的声音有点儿抖.站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夹道里风很硬,我跟着她往夹道深处走,用自己的身板给她挡风。我猜她可能要问我什么事,结果错了。她塞给我一涨纸,叠成小条子,细细的一个纸管。塞给我的时候,她凉凉的指甲触了我的手心。
她说:不用看,是娘家人给的药方,你到柳镇替我把药抓来,别说淮让你抓的,也别说谁用。
我说:是您用么?
她说:不用间了。耳朵,你是机灵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办。
能照我说的做么?
我说:少奶奶,您尽管放心吧口我感到事关重大。少奶奶这么器重我,让我没想到,兴奋得喉咙都硬住了。我跟着她压低了声音,像做贼一徉。这时候哪怕她让我去杀个人,我也会二话不说立即跑去把那人干掉。她一定遇到了什么难处。她发抖的声音和在冷风里缩着的身影差点儿让我掉了眼泪。她把银子搁在我手上,用力握了握,我的魂儿随着她的叮嘱一块儿飞升了,轻飘飘像喝醉了酒一样。
她说:拿着买药用,剩下的你自己留着花。
我说:我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她愣了一下。
我忙说:能给您办事我很知足了,我不要钱.
她用手摸了摸我的脸。
左边,靠近下巴的这个地方。
她说:你是踏实孩子,难为你了。
我说:您的病要紧么,拐lJ耽误了。
她说:别间啦,耳朵。
我哭了。
少奶奶摸了我的脸t我突然觉着像母亲摸了我一样。
我心都碎啦。
她说:路先生老咳嗽,你让他少抽旱烟,小心灼伤了肺。这几天他走路踞着脚,你看看他的鞋里有没有钉子尖儿。有,你想办法砸平了它。没有,就让他换双鞋穿穿。耳朵,抓了药拿好,别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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